作者/北加路人

31 歲的這年,我在學習如何於「舒適圈的外太空」生存。

老闆有天出差時打電話來,說她下下禮拜要離職了。那天是我生日。

我在電話的另一端靜默了半晌,覺得這個生日大概會讓我永生難忘。

更難忘的大概是,我一週後被拉去做她的位置。在這個過渡時期,我突然地變成品牌經理,產品佔了公司大半的收入,暫時直接 report 給 COO。

在這沒有老闆帶,自己沒經驗,部門人手不夠,及 COO 很瘋狂的狀態下,我第一個禮拜工作近百小時。第一天上工,我讀著看不懂的論文,搞不清楚是自己看不懂英文,還是看不懂科學。第二天開始每天打給不同的同事,拜託他們賞賜我智慧。一個講完聽不懂,再問下一個。第三天被 COO 定到天花板,他不諒解我怎麼還沒開始上手,我不諒解他怎麼不多給我點時間。第四天開了一整天的會,自己暗暗發明一種技能,在一串聽不懂的狀態下,要能裝懂不重要的事,問清楚很重要的事,同時在機會來時,貢獻自己的想法(畢竟能所貢獻不多,機會一錯過就只有靜默的份)。

說穿了,就是個小綿羊掛著狼皮發抖的過程。禮拜五我交了一份案子,以為週末終於來了。結果醫療長晚上十點半打來,討論到半夜。

電話一掛,發現先生早已在沙發上打起盹。想到晚點還要改案子,禮拜天還要開會,我沮喪地盯著天花板。而螢幕上的 PPT、桌上一疊看不懂的科學文獻,此時正齜牙裂嘴地看著我。我忍不住嘆氣,人要成長,似乎總得先接受一波波的硬仗。

接下來的幾週,充斥著開會、念書、生產、出差、報告、被定的輪迴。美國出差很痛苦,尤其碰到瘋狂的上司:要人跨州出差但當天來回、幾天前才通知要出差、或要出差但要求信得照回會得照開等。禮拜五晚上,我卡在拉斯維加斯的機場轉機,整個城市都在狂歡,我的飛機卻因為氣候不佳,死不起飛。看著機場的 casino 的燈光閃閃,我想起當年對前老闆的不諒解。

她以前從不花時間在我跟同事身上。不看我們信,不教我們東西,不替我們跟別的頭協調。那時的我都覺得她很過分,怎麼都不願意花那麼一點時間領導。現在我在她位子上被洪水沖個暈頭轉向,被瘋狂老闆定地七暈八素時,我突然懂了。所有的人事物都是個 3D 立體,我只能兩眼 2D 地看到某個面向。當年沒法體會的事,等到我真的坐其位,才真正諒解她的處境。這種感覺可能有點像小時候跟父母整天吵架的孩子,有天為人父母後,才真正懂了的感覺。

我也想到這次出差,看到我以為只是很天才的同事,其實從早到晚都在工作。她在辦公室總是一派輕鬆,看起來好像沒有做甚麼。這次我跟她當室友,才看見她在床上對電腦唉聲嘆氣的模樣。

我:你還好嗎?很少看到你這麼沮喪。

她對著我燦爛一笑:鳥事這麼多,怎能不嘆嘆氣?哈哈哈!

我:可是你在辦公室總是笑咪咪的。哪像我,最近事情一多,都懶得跟大家閒聊了。

她:噢,那你被我騙了!我是那種壓力越大,會越努力樂觀面對的人。只是一到家鬆懈了,偶而忍不住對自己小抱怨一下。你別跟人說我壓力大呦,免得大家以為我不夠格坐這位子。

我:讓別人知道應該不會怎麼樣吧?大家現在工作壓力都這麼大,吐吐苦水,說不定大家能互相幫忙。

她:不!我不相信商場上大家是這種心態。你想想,如果 COO 也這樣跟我們吐苦水,唉聲嘆氣地在辦公室,你覺得有人會敬重他嗎?

她說得對——我差點忘了老美其實不喜歡弱者。我在美國上班,還沒看過幾個人會苦著臉,或稱自己小魯。事業有成的人,總老講著自己多熱愛工作、有自信地與人爭辯。在這種環境待久了,大家看起來都超歡樂、超抗壓,連大家究竟是不是很吃苦緊張都看不很出來。除非是真心朋友;沒有深交的同事,各個看起來樂陶陶。Start up 超酷炫有勁的氛圍,就跟眼前的 Casino 燈般奪目。

轉念一想,也許我會沮喪或手足無措,但又怎麼知道身旁的人們,是不是同我般批著狼皮發抖?又怎麼知道,燈光閃閃下,是不是很多人都在舒適圈的外太空掙扎?

不在其位,不明其境。既然看得不是很準,我決定摘下自己的 2D 眼鏡,不再為自己所見的表象下註解。也在努力太空漫步之餘,相信自己不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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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由換日線CROSSING 授權刊載,原文標題〈「披著狼皮發抖」的矽谷菁英──接了老闆的位子,才知道她當年的處境〉;不得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