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導讀:
尼采說:「所有真正偉大的想法,都是在走路時構思出來的。」英國記者蓋瑞.海頓為了思考「走出去」對於哲學的影響,踏上英國最具挑戰性的縱走路線,穿越 2500 英里(相當於 4000 公里),走過峽谷與山地,他在旅程中發現許多哲學家為何著迷於「走路」的原因。
(責任編輯:翁筠茜)
文/英國記者 蓋瑞.海頓
在露營旅程的第二週,我發現了柏拉圖。
獨自行走,讓我意識到的,我需要拓展智慧的視野,我需要認識一些新想法,並開始自行思考問題。
所以,當我在一家二手書店看到舊版柏拉圖《共和國》時,便將它買下。
我對柏拉圖一無所知,只知道他是古希臘人,是一位哲學家。「哲學家」意義是思考的人,這就是我想要做的。
所以我從第一頁開始閱讀《共和國》。
這並非我的預期(雖然我不確定自己想要的預期是什麼)。結果變成一種對話,類似演戲的那種對話,其中蘇格拉底這個角色和許多其他角色,一起討論正義的概念。
這份工作很辛苦,我一點都不懂。但無論如何我感覺很興奮,因為我接觸到一種嘗試理解世界的全新方式。
蘇格拉底和同伴們並沒有告訴彼此要思考什麼,而是互相說道理。他們說話,然後傾聽,最後將整件事融會貫通。
這與我所知道的一切完全相反。太棒了。
在那一週餘下的時間裡,我隨身攜帶那本破爛的舊版《共和國》,與柏拉圖同行。
柏拉圖向我介紹了哲學;哲學向我介紹了伊比鳩魯、羅素、威廉詹姆斯、元政、黑格爾以及所有其他偉大的思想家,他們陪伴著我一直到現在。
走過蘭諾克沼澤令人喜悅,但我沒有時間駐足品味。這並非因為穿越沼澤地的十英里行程只需花費半天,還有許多地區無法探索,但是當我們試圖停止或放慢腳步時,蘭諾克的小黑蚊便在狂歡饗宴中降臨在我們身上。
穿過沼澤後, 我們沿峽谷底走了九英里, 到達丁鼓鎮的松樹休閒營地(Pine Trees Leisure Park)。在那裡,由於現在想不起來的原因,我們住的是「步行者小木屋」(用木頭搭的小屋,配有兩張單人床、電源插座和水壺),而不是我們的帳篷。
西高地步道結束,下一個階段,是從丁鼓鎮到因弗拉南一段 13 英里路程,穿越農田、森林和河岸小路,旅程快速而愉快。
英國哲學家艾瑞絲.梅鐸:當我回過神來想起另一件事時,便似乎沒那麼重要了
在這段行程中,我並沒有完全專注,但仍然享受著多變的各種風景,我發現自己在思考的是,鄉間對於精神來說如此舒緩,對靈魂來說如此令人耳目一新。但我不能完全解釋清楚,或者說,我無法用語言表達。
我覺得這與空間有關,在於原野和天空的開放性。而且我覺得這與幾乎溫和得察覺不到的事物變化節奏有關。
在鄉下,你屬於比自己更大、更重要、更長久的事物,所以一切都讓你相形見絀,但是好的方式。
英國哲學家兼小說家艾瑞絲.梅鐸(Iris Murdoch)在她美麗的著作《至善的主權》(The Sovereignty of Good)中所傳達的,比我好得太多。
我看向窗外,心中感到焦慮怨恨,渾然不覺周圍的事物,或許還迂迴著一些對我名譽造成的傷害。接著我突然察覺到一隻盤旋的紅隼。剎那間一切都改變了。沉溺於虛無傷害的自我已然消失。現在除了紅隼,什麼都沒有。當我回過神來想起另一件事時,便似乎沒那麼重要了。
或許這一切都解釋了為什麼許多煩惱憂鬱的思想者,都是狂熱的步行者。
丹麥哲學家齊克果:我最好的思考來自於走路
以十九世紀丹麥哲學家齊克果為例,他是個非常混亂、鬱悶、消沉的男人,相較之下,我認為自己非常正向開朗。
齊克果二十一歲時,失去了母親和六個兄弟姊妹中的五個。他有一個熱衷宗教的憂鬱父親。齊克果將親人的死亡視為上帝對他年輕時罪惡的處罰。他的身體健康有問題,脊椎扭曲,還很可能性無能。
年輕的時候,他與一位喜愛的年輕女子訂婚又退婚,理由是他永遠不能提供正常婚姻所需,以免餘生還要聽她抱憾一輩子。
童年時期,他受到同學的嘲笑欺負,長大成人,又在丹麥媒體上被嘲笑。為了抑制這一切,並不令人意外地,他患有嚴重的慢性焦慮症。
他在日記中寫道:「整個存有都讓我焦慮不安,從最小的蒼蠅到輪迴轉世的奧祕⋯⋯我的痛苦無限巨大。」
另一次他寫道:
我剛剛才從一個以我為生命和靈魂的聚會中離開;我的嘴脣流出妙語如珠,每個人都開懷大笑,傾慕我,但我卻離開了——是的,這裡的破折號應該和地球軌道半徑一樣長⋯⋯想要射死我自己。
這是強烈的憂鬱症。然而,即便是一個受到如此絕望程度所折磨的男人,也能從簡單的行走中得到撫慰。
1847 年,在給侄女海拉的一封信中,他寫道:
最重要的是,不要失去你走路的意願;每天我都會走入幸福健康的狀態,遠離每一種疾病。我最好的思考來自於走路,而且我知道,就算想法再沉重,走路都能使你擺脫它。
日內瓦哲學家盧梭:這段時間,我可真正稱為是意志力的自然流動
或者,再舉一個例子,十八世紀日內瓦哲學家兼作家盧梭。
盧梭晚年,在他輝煌卻動盪不安的生命即將結束時,他決定到巴黎近郊鄉下一個人獨自漫步。
盧梭是個心理健康不良的患者,他認為自己一生都受到嫉妒和迫害,所以決定要結束一切,離開他認為殘忍虐待他的社會。
在他最後一部作品《一個孤獨漫步者的遐想》(Reveries of a Solitary Walker)中,描述了他的行走以及相應而生的「思考之路」。這是一本美麗而抒情的書,有時非常悲傷,有時美妙得令人振奮,有時是敏銳的洞察力,有時是自戀和偏執。對我來說,這本書描繪出一個陷入困境、充滿疑惑的人,在孤獨的漫步中,他找到了一種其他方式所找不到的安寧和滿足。
他寫道:「這些孤獨靜思的時間,是每天我完全是自己,也是為我自己的唯一時間,沒有事物分散我的注意力,也沒有阻礙,這段時間我可真正稱為是意志力的自然流動。」
乍看之下,這些不快樂的男人似乎都不是展現行走治療力量的標準典範。但我的重點並不在於鄉間漫步是解決各種憂鬱症的靈丹妙藥,我要說的是,憂鬱的人經常會發現鄉間漫步很有助益。
憂鬱程度不嚴重的人,例如我三十多歲的自我,發現走路有助於看穿煩惱,改善心境;齊克果和盧梭等較嚴重的憂鬱症患者,則發現散步有助他們覺得可以忍受生活。
科學證據也證明,走路對心理健康很有幫助
科學證據證實了這一點。大量研究顯示,走路與心理健康之間存在著正相關。
例如,《英國運動醫學雜誌》(British Journal of Sports Medicine)報導的一項研究發現,每天走路 30 分鐘,比憂鬱症藥物能夠更快提振憂鬱症患者的情緒。在加州州立大學長灘分校進行的另一項研究發現,每天走的路愈多,精神愈高昂,情緒也愈好。英國斯特靈大學研究人員進行的一項研究顯示,走路對憂鬱症「具有很大效果」。
我很幸運,不是每天走 30 分鐘,而是每天要走七、八個小時。不僅如此,還要走遍英國一些最狂野、最開闊、最具啟發靈性的地方。
難怪,我開始感覺更健康、更快樂、更有活力。長久以來我都不曾有過這種感覺。
(本文書摘內容出自《徒步大不列顛:穿越 2500 英里的哲學之旅》,由時報出版授權轉載,並同意 VidaOrange 編寫導讀與修訂標題。首圖圖片來源:Pexel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