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圖片來源:Humanitas Deventer 官網。
《VO》導讀:
很多人對於「變老」的想像,不外乎是只能躺在病床上、路走不動⋯⋯。探討老年生活的播客節目《慢活革命》主持人卡爾.歐諾黑,觀察荷蘭一座養老院,透過讓年輕人去當「老年實習生」,不僅破除了許多人對於「變老」的刻板印象,更讓人重新思考自己的「人生速度」。
(責任編輯:翁筠茜)
文/播客節目《慢活革命》主持人 卡爾.歐諾黑
位於荷蘭中部的小鎮芬特爾(deventer),有一座養老院「仁愛之家」(Humanitas),幾年前,仁愛之家的院長為了替院內注入活力,免費提供住宿給數名大學生,交換年輕人每個月與院內老人互動 30 小時。今天,仁愛之家成為減少世代隔閡的明燈,世界各地的學者與養老院院長到此拜訪,法國、西班牙、美國也展開類似計畫。由於仁愛之家促進了老少之間的交流,媒體爭相報導,吸引年長人士與學生排隊等著搬進去。
不同世代的人齊聚一堂,對每個人都有好處。前文提過,年輕人會變得更具利他精神。另一方面,研究也顯示,與年輕人相處可以增進年長者的健康、幸福感與自尊,方便銀髮族分享經驗、滿足晚年想回饋社會的欲望。這一點也是前文提過的 70 歲中國背包客齊女士,為什麼刻意選擇寄宿在青年旅舍,和年輕人結伴而行。齊女士表示:「我和年輕人聊天,他們會提到許多新鮮事。」
住在仁愛之家的學生,舉辦五花八門的工作坊,從街頭藝術、輪椅霹靂舞,到平板電腦的使用法,無所不包。有學生在飯廳舉辦 Xbox 足球錦標賽,另一名學生舉行住戶電動代步車競賽,接著將影片上傳至 YouTube。史托佛很會做菜,偷偷把荷蘭人不熟悉的食物放進菜單,結果有的成為常備菜,像是鷹嘴豆泥醬這道中東料理。老住戶甚至學會幾招飲酒遊戲,一位八旬長者變成厲害的「投杯球」(beer-pong,在桌上排好數個水杯,兩隊輪流將球投進杯中,先投滿對手所有的水杯者獲勝)玩家,每個人都搶著要他當隊友。
年輕人與老人交朋友,就像與同齡的人相處一樣
仁愛之家的每個角落都看得見忘年之交的友情正在萌芽。週日在大堂舉辦的晚餐充滿歡樂氣氛,老少相互碰拳打招呼。兩名手風琴師演奏〈當我們同在一起〉(The More We Get Together)等傳統金曲,史托佛穿梭於桌間,發放自製的起司條,四處聊天調情。他第一次在仁愛之家舉辦生日會時,就連平日喜歡躲在房間裡的人都出席了。
史托佛最近在院內最要好的朋友是 90 歲的哈利.泰巴拉。泰巴拉以前是理髮師,有著整齊白髮與淘氣笑容。兩個人常常一起在共用的廚房做菜,邊喝啤酒邊聊天。泰巴拉幽默風趣,隨時準備開玩笑或是假裝要把人撂倒。史托佛表示:「我們聊女孩,聊人生,談天說地。我和泰巴拉一起打發時間,就像跟同齡的人相處一樣。」
瑪蒂.魏琳克懂那種感覺。她的公寓擺滿古董嬰兒車,那是她的蒐集興趣。魏琳克穿著自己最愛的紅色,屋內從燈罩到 iPad 保護套、玫瑰花瓶,各種物品都是紅色。她平日生活的亮點是傳播系學生索瑞斯.杜曼會過來陪她聊天。27 歲的杜曼戴著高頂帽和骨頭項鍊,一頭黑色鬈髮,看起來像是找地方過夜的街頭藝人。91 歲的魏琳克大笑:「我領養了杜曼,因為他看起來像肚子餓扁的失意小狗。」從兩人結為朋友開始,魏琳克就會騎著摩托車,到地方上的外賣店,買杜曼最愛吃的雞肉飯。
魏琳克最近利用網路瞭解杜曼的庫德族背景。我造訪魏琳克的公寓時,兩個人正在聊茶的事,為了只有兩人懂的笑話而大笑,頑皮地互推。杜曼表示:「我們就是很合得來。」魏琳克的臉亮了起來,對著杜曼眨眼,指出:「我和杜曼在一起時,根本沒注意到年齡差距。我們只是坐著一起吃東西,享受好時光——就像跟你喜歡一起聊天的人講講話。」
仁愛之家的慢活步調,讓學生重新思考自己的人生速度
由於讓學生住進來的效果非常好,仁愛之家一直在想新辦法吸引更多新世代上門。地方上的中年撞球俱樂部,現在借用仁愛之家的桌子辦活動,還加入院內的活動與慶祝會。附近一間幼兒園的孩子也會過來玩,和住戶一起畫畫、唱歌。烹飪學校的受訓廚師來到這裡,和失智病房的院民一起煮傳統荷蘭菜。一項最新計畫是讓貧窮家庭出身的青少年,和仁愛之家的「奶奶」組隊。良性循環就此啟動:不同世代和樂相處讓院民開心,和樂的氣氛吸引更多年輕人願意造訪,帶來更多更多的歡樂。
和不同年紀的人相處,同樣也使學生獲益。仁愛之家的慢活步調,讓學生重新思考自己的人生速度。史托佛表示:「在外面的世界,什麼事都是愈快愈好,但在這裡,你一走進前門,每一件事都慢下來——就連電梯也一樣。在這裡,如果有人問你今天過得如何,他們是真心想要知道,我喜歡那樣。我學會停下人生的匆忙步調,留意小事。」另一名學生莎曼.瑟努則是收到大量女性住戶的戀愛建議,大家要她別急著結婚。瑟努說:「待在年長女性身旁,我學會要以自己為重。」
當然,仁愛之家不是永遠都和樂融融。學生有時會抱怨,重聽的鄰居把電視音量調得很大聲。然而,沒有人想讓仁愛之家變回不同年齡的人相互隔離的世界。老年居民喜歡年輕人帶來的活力。他們起床吃早餐時,經常是學生剛從鎮上夜歸的時候。如果被看到帶新的男女朋友回來,午餐時間全仁愛之家都會知道。
史托佛表示:「他們熱愛聊八卦。我們把外面的世界帶進家裡,給他們能和彼此、和家人分享的故事。」泰巴拉告訴我,這類花邊新聞讓老人院的氣氛變好,不必整天只聊吃藥、身體這裡痛那裡痛、要去看醫生這些事。泰巴拉表示:「讓年輕人住進這裡,是史上最聰明的決定。」
我不得不同意泰巴拉的說法。幾乎我拜訪過的養老院,每一間都令我心情低落——濃到化不開的安靜、寂寞、氣味、裝出來的開心、心知肚明的死亡倒數計時。仁愛之家不是度假村,也不是所有院民都能夠或願意與學生互動。還是有受苦、孤單和死亡,但整體氣氛輕鬆樂觀。
良好的室內設計規畫幫上了忙,公共空間有木頭地板、大吊燈、時髦椅子,也有好用的咖啡機與一盤盤餅乾。有一間房間裝潢成傳統荷蘭酒吧,另一間則是海灘風情。住戶可以在屋頂露台打發時間,也可以在健身房的虛擬實境飛輪上,假裝自己在逛阿姆斯特丹或巴黎。浴室乾淨整潔,走廊沒有養老院一般會飄散的那股味道。不過,氣氛能夠那麼好,是因為各個世代齊聚一堂。我完全能夠想像自己希望住進去 ——不論是 20 歲或 80 歲。
青銀交流,讓年輕人與老人破除對彼此的刻板印象
不同年齡的人共處一堂,或許是化解年齡歧視最有效的解藥。世代融合迫使老人家重新思考自己不加思索就認定「年輕人都不知道惜福」的假設,年輕人則會瞭解「不是所有的老人都一樣」。
每個人都發現,年紀大可以帶來大量好處,而且人的一生要的很多東西其實是一樣的:良好的人際關係、身體健康、學習新事物、樂趣、有意義的工作、獨立自主、自尊、助人。研究顯示,如果是認識的人,我們比較不會抱有年齡歧視。澳洲的大型研究發現,年輕人愈常接觸老年人,對老化和老人就會抱持愈正面的態度。呼籲對抗年齡歧視的亞普懷特指出:「隔離帶來了刻板印象與歧視。所有年齡的人聚集在一起時,事情會自然發生:如同各種族住在一起的地方,比較不會有種族歧視,各種年齡的人同住在一起,也不容易有年齡歧視。」
仁愛之家提供了明證。每位學生都告訴我相同的故事。他們來到這裡之前,充滿年齡成見,但開始學著接受人會老,以及年齡比自己大的人。杜曼表示:「我以前認為老年充滿限制,見到老人只會覺得憐憫,但我現在看到了可能性,因為我知道他們能做許多事,也不需要人們的同情。現在我覺得,我到人生終點都有可能好好活著。」
就連最頑固的年齡歧視者,也會因為和不同世代相處而改變想法。50 歲的湯姆.坎博就是一例。壯碩、光頭、熱愛與人相處的坎博,十幾二十歲都在替遊民請命,在社會住宅工作。然而,儘管履歷表充滿社會情操,他和我一樣,對年齡充滿各種既定的看法。坎博表示:「我自認喜歡助人,但碰到老人時,我不是什麼好人。老人如果在人行道走路慢吞吞,或是在那邊亂發脾氣、使性子,我就會煩躁起來。我真的不想跟老人相處。」
坎博自述從小在「有點大男人主義的家庭」長大,身強力壯是他的自尊來源。他熱愛騎車、航海、跳舞,擔心上了年紀便無法再從事各種活動。坎博說:「我認為變老不是件好事;有一天,我對這個世界來說,將不再重要。沒人在乎我,我的身體不再強壯,不再有吸引力,沒人會想待在我身旁。」
坎博教 85 歲的珍珠使用電腦後,第一次不再那麼害怕變老。一開始,珍珠什麼都不懂,坎博覺得上了年紀,果然如自己所想,恐怖至極。「我要她用滑鼠點東西,結果她拿起滑鼠,指著螢幕。」坎博大笑。不過,珍珠學得很快。珍珠告訴坎博,自己人生最美好的歲月從七十歲才開始;當時三十五歲的坎博聽到後,受到很大的衝擊。坎博讚美珍珠勇敢,渴望嘗試新體驗:「她帶給我很大的震撼。我原本一直以為老年的生活就是搬到佛羅里達,玩玩賓果,打打高爾夫球。」
坎博被珍珠啟發後,成立了「長青星球」,也就是前文提過的非營利科技組織。因為長青星球的緣故,坎博每天都致力讓老少齊聚一堂,不過他本人依然抱有年齡成見。坎博表示:「我得承認,頭幾年我仍覺得老人是『別人』,是我能協助的一群人,但我不會想向他們看齊。我並非認為自己高人一等,但我和老人沒有太多交集,他們就像我的顧客。」
不過漸漸地,各世代共處一堂還是發生了效用。聽見上一輩講著自己的故事,看到他們寵辱不驚,最終讓坎博改觀。現在跟他走得比較近的朋友,有的年齡比他的父母還大,還會和他一起上曼哈頓的拉丁夜店。
坎博和仁愛之家的學生一樣,走了一條其他人也會願意踏上的路:從恐懼、害怕變老出發,走向勇於面對人生甘苦,理解世事,樂觀向上。他現在想像自己成為老人時,不會心中一沉。他預計自己會繼續騎車、航海、跳舞數十年——他知道即便身體開始走下坡,還是會有其他好事。坎博表示:「我現在非但較不擔心變老,還很期待。雖然程度還不到:『快一點,我對五十歲厭煩了!』但我期待活在當下、自在做自己,以美好的方式慢活,心中感到寧靜祥和,覺得活到老就是一種成就,不再擔心人生還有什麼事情沒做到,或是別人會怎麼想你。」
把自己想成「老年實習生」,讓我們更能接受每個年紀的自己
假想自己是「老人實習生」(old person in training),正在接受日後成為老人的訓練。這個詞彙由老年學家喬安娜.林恩(Joanne Lynn)提出,乍聽之下有點奇怪,甚至有些詼諧,不過各位會發現,這個詞彙貼切形容一種觀念轉換,提醒我們生命是一段漫長的旅程,分成許多階段——幸運的話,這場旅程最後會在高齡結束。
每個人都會變老,每個人終有一死,沒有誰能夠逃脫。把自己想成「老人實習生」,可以讓「現在的我們」與「未來的我們」之間不再隔著一道牆,我們將更能接受每個年紀的自己。
法國作家西蒙.波娃寫道:「我們如果不知道自己會變成誰,就無法知道自己現在是誰。我們應該意識到,自己將是這個老男人或那個老女人⋯⋯如果我們要全心接受人類狀態的整體性,一定得有這樣的自覺。」行動主義者亞普懷特也認同這樣的看法:「當老人實習生,可以擺脫丟臉與自我厭惡的感受,自由地成為最完整的自己。我們應該讓年齡成為資產,而不是想辦法凍齡——不論處於人生的哪個時刻,都該朝這個方向努力。」
我覺得她們說的有理,因為把自己想成老人實習生,已經足以讓我多想想自己的過去、現在與未來。我是如何走到今天?目前對我來說,什麼事才重要?我接下來要去哪裡?思考這些問題之後,未來實際當個老人時,感覺就不再那麼嚇人。
想像自己是老人實習生,還能打擊一般的年齡歧視。亞普懷特表示:「我們不再把老人當成『他者』,不再輕易把偏見加諸別人身上。我們將擁有同理心,謹慎思考年齡在社會上代表的意義,反對帶有歧視意味的社會架構,拒絕接受那些試圖替我們定義老年的錯誤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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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書摘內容出自《終極慢活:現在是當老人最好的時代》,由大塊文化授權轉載,並同意 VidaOrange 編寫導讀與修訂標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