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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張苡絃

住棚節

以色列有兩道牆,一道是耶路撒冷的西牆,一道是綿延七百公里的隔離牆;兩道牆都是用眼淚蓋成的,一道是猶太人的眼淚,一道是巴勒斯坦人的眼淚。如果你曾經走過這兩道牆下,聽過他們的故事,你會忍不住問上帝,這是祢要的嗎?

我在十月來到中東,只因為一個朋友要到巴勒斯坦和約旦出差,隨口問了一句:「要不要一起來?」我想了兩晚,給了自己一個去中東的理由:「這大概是我最接近中東的時候了,如果現在不去,我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去了。」

有了這樣的體悟,我當天晚上就訂好了機票。

這張機票,從此改變了我的世界。

出發前兩週,我貿然寫信給大學時有過幾面之緣的以色列朋友,甚至連對方還記不記得我都不知道!我只是想要問問他關於當地的資訊,如果他剛好在以色列,我們可以出來見面聊聊。

他說,離開台灣之後,他就到香港念博士班,而我到以色列的前幾天,他碰巧回到耶路撒冷參加他妹妹的婚禮,而且,我在耶路撒冷的週末剛好碰到猶太三大節日之一的住棚節!由於妹妹嫁出去了,家裡剛好多出一間空房,如果我不介意的話,可以住他家,一起度過安息日與住棚節的週末。

那我就不客氣了!

從布拉格到耶路撒冷得先飛到布達佩斯,再從布達佩斯轉機到約旦安曼,然後走陸路通過層層關卡與安檢才能到達。

對於以色列和巴勒斯坦,我只有模糊的新聞印象,跳出來的關鍵字是納粹、猶太、穆斯林與阿拉伯,其餘一概不知。直到看見約旦和以色列沿途邊境荷槍實彈的士兵、進入以色列之前嚴密的行李搜查、過海關時異常仔細地盤問、得知以色列簽證蓋在護照就無法再進入其他阿拉伯國家時……我才驚覺這可能不只是一趟「旅行」。

經過一番波折,我終於見到這位朋友。跟其他大多數以色列青年一樣,服完兵役之後,他開始環遊世界。在泰國時,聽說北方有一個跟中國很像的小島,但是又很不一樣,於是買了一張機票就來到了台北。當他抵達台北的時候,他說,這是他到過最棒的城市,來了,就不想走了。於是,先在這裡念中文,後來又申請了學校,甚至還運用他服役時所學的資訊背景,建立旅遊網站給在台灣的背包客。

今年,他家的住棚節很特別,他的網友(包含我)不知道為什麼在同一時間全部都來到了耶路撒冷,乾脆把我們全部都邀到家裡來,和他的家人一起共度這個紀念摩西出埃及、在曠野中漂流四十年的重要節日。

席間除了他的家人之外,還坐了來自英國的老太太、中國的留學生、加拿大的交換生、以色列導演、在台灣工作的以色列商人,還有一整個狀況外的台灣人。

他向我詳細解釋了猶太人安息日和住棚節的傳統,這時,他爸爸把鹽巴灑在麵包上,唱起了猶太歌謠。我們拿著希伯來文的歌詞本全體站著,他的家人跟著哼,一直到晚餐結束,他才跟我說,我剛剛的歌詞本上下拿反了!

見面不到一個小時的妹妹,盤問我關於台灣的政治、兩岸關係、宗教的細節。第一次面對這麼猛烈的辯論,著實上了一堂震撼教育,但是在以色列,質疑、衝撞、思考、辯論卻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這就是以色列所謂的Chutzpah

用餐到一半,屋裡某些燈自動亮了起來,某些燈自動暗了下來,原來是安息日的開始,家裡的電器關了就不能開,開了就不能關。傳統猶太人家裡有這種自動控制系統,自動調節電器的使用,週六的中餐週五就會準備好,在安息日到來時,放在爐子上持續不斷加熱,一直到隔天中午。

那種在覺得好玩之後的震撼是,經歷過這麼多次的滅族與流亡,猶太人如何能繼續在現代生活遵循兩千年以前的傳統,猶太民族為何還能夠強盛?

兩天後圍牆的另一側,巴勒斯坦,又會是怎樣的一個世界呢?

一條人命值多少人?

你覺得一條人命可以值多少人?

2011年在中東,有一個史上最高戰俘交換率行動。以色列政府以1,027個巴勒斯坦戰俘交換哈馬斯政權手裡唯一的一名以色列士兵—吉拉德.沙利特。對巴勒斯坦來說,是11000但對以色列來說,僅僅是16。因為以色列獄中有6,000名巴國俘虜,而哈馬斯政權手裡只有一名以色列士兵人質,以1/6交換全部,怎麼算都划算。

五年前,在沙利特被俘之後,以色列發動「夏雨行動」突襲加薩走廊,要求釋放這位年輕軍官。數千名以色列人從沙利特的家鄉展開為期十二天的遊行和靜坐。

「讓吉拉德.沙利特回家!」

「吉拉德,我們愛你,不要放棄希望!」

以色列人說:「沙利特多可憐啊,你能想像一個十九歲的青年被綁架,遭受不人道的待遇,整整五年都沒辦法回家,沒辦法跟他的家人聯絡!」

也有人說:「太可怕了,要把一千個恐怖份子放出來!這次的交換根本就是向恐怖主義低頭!」

週六,朋友的爸爸帶我們進行耶路撒冷一日遊,在街上,歡迎吉拉德回家的標語、海報、布條在每個街角,他像英雄似地凱旋歸來。

幾天後,我到了巴勒斯坦,在各個城市街上隨處可見一張又一張看似相似卻又不同的臉在空中飄揚,有些已被蒙上一層灰,有些在地板上被一個又一個腳印踏過,這些是仍然關在以色列獄中的五千多名戰俘。照片上面有著他們的名字,名字旁有一個數字,代表的是他們被關的年數。

我問我的巴勒斯坦朋友Jihad,他們真的都是恐怖份子嗎?

Jihad說:「妳怎麼定義恐怖份子呢?這些人是在戰爭期間被抓走的戰俘,並不是真的罪犯。現在戰爭已經結束了,應該要讓他們回來。他們就跟妳、我一樣,只是普通人,可能是激進份子,但絕不是恐怖份子!」

他不知道「恨」這個字要怎麼說

Jihad帶我去看以色列在巴勒斯坦境內的屯墾區。我們站在阿拉伯墓地的圍牆外,再過去一點是巴勒斯坦人的居住地。但是,在家家戶戶的屋頂上,二十四小時站著以色列士兵,每個人都拿著槍。巴勒斯坦人進出自己家門,要被搜身檢查。晚上沒有人敢出門,士兵的槍眼直直地盯著他們,上禮拜有三個人被射傷。

過了居住地,是亞伯拉罕之墓。以色列人說,上帝在聖經裡允諾那是他們的地,於是,四十個以色列人強行佔領了這塊土地,隨後以色列政府派了四百個軍人來保護他們。

我說,原本住在這裡的人怎麼辦啊?

Jihad說:「他們……他們……我不知道要怎麼說那個字。愛的相反是什麼?」

「你要說的是恨嗎?」

「對,就是這個字,他們恨自己在自己的家園上無能為力。」

他不知道「恨」這個字要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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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pture 01(本文由張苡絃授權刊載,摘錄自沐風文化《為什麼去遠方:啟程,到別人的生命裡尋找答案》,Facebook 粉絲專頁:人助旅行,首圖來源: zbigphotography (1M+ views) ,CC Licensed;禁止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