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為什麼選這本書:倖存的女孩:我被俘虜、以及逃離伊斯蘭國的日子】
2014 年八月,伊斯蘭國(ISIS)入侵伊拉克北部一座亞茲迪族人村莊克邱。村中男性、年長女 性被集體屠殺,年幼男孩被洗腦成為好戰份子,其餘女性則被送入黑市。本書作者娜迪雅‧穆拉德,正是其中一位村中女性。那年她不過剛滿 21 歲,就目睹六位哥哥被處決,自己則淪為奴隸,遭受不分晝夜的強暴、毆打和囚禁。
娜迪雅最後幸運逃出並寫下這本書,就是希望讓全世界看見她滿目瘡痍的國家。此書完成時,亞茲迪族的種族滅絕事件仍未結束,直到 2017 年 9 月在娜迪雅和維權律師艾瑪‧庫隆尼的努力下,聯合國安理會才終於正式成立調查小組蒐集伊斯蘭國在伊拉克的罪證。
歷經這一切後,娜迪雅成為人權運動者,獲首任聯合國人口販賣倖存者尊嚴大使,致力揭發伊斯蘭國違反人性的罪刑,並協助人口販賣的生還者治癒身心。伊斯蘭國離我們很遠,但這些受害者的故事,卻是每天都在發生。一起跟著這篇真實見聞,看見國際角落被忽視的黑暗面貌……(責任編輯:黃靖軒)

圖右為本書作者娜迪雅‧穆拉德( Nadia Murad)圖片來源:Bundesministerium für Europa, Integration und Äußeres CC licensed
文/娜迪雅‧穆拉德、珍娜‧克拉耶斯基
ISIS 在二○一四年八月三日的清晨,太陽升起前來到克邱的外緣。第一批卡車抵達時,我正躺在屋頂的床墊上,艾德姬和狄瑪兒之間。伊拉克夏天的空氣又熱又多塵土,但我還是喜歡睡外面,就像我喜歡坐貨車後頭,不喜歡被困在裡面一樣。
我們會把屋頂隔成幾個部分,給已婚夫婦和他們的小家庭隱私,但我們還是隔著牆說悄悄話和跨越屋頂交談。平常,在鄰居討論白天生活和默禱的聲音中,我很容易入睡,而最近,隨著暴力橫掃伊拉克,待在我們看得到來人的屋頂上,感覺比較沒那麼容易受到攻擊。
好戰份子殺死每一個不願皈依的村民,射殺或割他們喉嚨
那一晚沒有人入睡。幾個鐘頭前,ISIS對數個鄰近村落發動奇襲,把數千個亞茲迪人逐出家園,成群趕往辛賈爾山區,而那支茫然、恐慌的隊伍,很快變得稀稀落落。在他們身後,好戰分子殺死每一個不肯皈依伊斯蘭,或太固執、太困惑而不肯離家的,也揪出腳步太慢的,射殺他們或割他們的喉嚨。
編按:亞茲迪是中東一種古老而獨特的宗教。亞茲迪教徒可以說是一種族教群體(Ethnoreligious group),但亞茲迪人也屬於庫德人的一部分。亞茲迪教徒只佔庫德人的少數,而大多數庫德人則為伊斯蘭教的遜尼派穆斯林。(資料來源:wiki)
那些卡車,當他們隆隆接近克邱,聽來就像接連在農村靜謐中爆炸的手榴彈。我們怕得蜷縮身子,緊挨彼此。ISIS輕易攻占辛賈爾,僅遭遇數百名亞茲迪男人抵抗,他們持自己的武器奮力捍衛家鄉,但一下子就彈盡援絕。
我們很快明白,鄰村許多遜尼派阿拉伯人都歡迎這些激進分子,甚至加入他們,封鎖亞茲迪人安全逃生的道路,允許恐怖分子俘虜所有未能逃出克邱鄰村的非遜尼派,並跟著恐怖分子洗劫人去樓空的亞茲迪村落。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tsOkWgzgW-o
(編按:庫德族長期在伊拉克區域和伊斯蘭國戰鬥,影片為在伊拉克摩蘇爾城庫德族與伊斯蘭國交戰的紀錄。)
但更令我們震驚的是那些信誓旦旦保護我們的庫德族人。深夜,在毫無知會下,那些一再保證會為我們戰鬥到最後的敢死軍已撤離辛賈爾,擠上卡車,在ISIS好戰分子來襲前開回安全的地方。
庫德政府後來表示,這是「戰略性的撤退。」他們說,士兵人數不足以保住這個地區,而他們的指揮官認為,留下來無異於自殺;他們的頑抗在伊拉克其他地區,他們有勝算的地區會比較有用。
我們試著將怒火集中於做決定的庫德斯坦的領導人而非個別士兵。我們不能理解的是,他們為什麼不告而別、不帶我們一起走,或協助我們前往安全的地方。若知道他們離開,我們就會去庫德斯坦了。若知道他們離開,我幾乎可以肯定,在ISIS抵達之際,克邱不會有半個人。
村民說庫德族背叛。
媽媽告訴我:我不知道女人們怎麼了
家在崗哨附近的村民見到敢死軍漏夜離開,曾乞求他們至少把武器留下來給村民使用,乞求不成。消息迅速傳遍村裡,但仍要過一段時間,事實才被會意過來。敢死軍一直備受尊敬,很多人深信他們會回來執行任務,以至於我們第一次在克邱聽到ISIS的一連串槍砲聲時,有些婦女竊竊私語:「說不定是敢死軍回來救我們了。」
敢死軍走了,好戰分子迅速填補撤守的軍事崗哨和檢查站,把我們困在村裡。我們沒有逃脫計畫,而ISIS迅速封鎖連接辛賈爾南部村落和山區的道路。在這之前,已經有不少人家躲到山裡去了。當晚試圖逃走的少數人家都被捕獲,慘遭殺害或擄走。我媽的外甥企圖和家人開車離開,而ISIS攔下他們時,當場格殺了男性。
「我不知道女人們怎麼了。」媽接到電話後這樣告訴我們,所以我們盡往最壞的情況想。像這樣的事情開始傳遍街巷,使家家戶戶彌漫恐懼。
ISIS 來到克邱時,赫茲尼和沙烏德都在外地工作──赫茲尼在辛賈爾城,沙烏德在庫德斯坦──他們整夜打電話來,因為他們人在遠方,也因為他們平安無事。他們竭盡所能告訴我們辛賈爾發生的事。
成千上萬奔逃的亞茲迪人,帶著他們的牲畜沿單線道的馬路往山裡去。幸運的能擠進車裡或掛在卡車旁邊穿越人群,以最快速度前進。有些讓長者坐獨輪車推行,有些弓著背揹他們走。
正午的太陽炙熱得危險,有些老邁的或生病的橫死路旁,削瘦的身體像掉落的樹枝坍落沙土裡。經過他們的人是如此著急地趕往山區,也如此害怕被恐怖分子抓到,似乎對此渾然不覺。
亞茲迪人往山區前進的路上,隨身物品沿途掉落。嬰兒車、外套、鍋子──他們離家之初,一定覺得無法捨棄那些東西。沒有鍋子要怎麼煮東西呢?萬一抱寶寶抱到手痠怎麼辦?他們可能在冬天之前回到家嗎?
但最後,隨著腳步愈益沉重,往山區的距離似乎更漫長,那些東西都變成累贅,而像垃圾一樣被留在路邊。孩子拖著腳走,走到鞋子解體。一抵達山區,有些人直接爬上陡峭的山腰,有些人藏身洞穴、聖堂或山裡的村落。汽車沿蜿蜒的道路疾駛,有些因駕駛在匆忙中失控而在路邊翻覆。山裡的高原擠滿流離失所的人。
到了山頂也不得輕鬆。有些亞茲迪人立刻搜尋食物、飲水或失散的親人,向山村的居民求助。有些人一動不動坐在原地。也許他們累了,也許在這個從ISIS入侵辛賈爾之後第一個平靜的時刻,相對安全的時刻,他們開始回想剛剛發生的事。
我們打電話給每一個人,但沒有人給我們希望
他們的村子被占領了,他們曾有的一切,現在都是別人的了。當ISIS席捲辛庫爾地區,好戰分子摧毀了多座矗立山腳邊的小聖堂。山區附近一座平常留給孩子用的墓園,現在擠滿各種年紀的屍體──遭ISIS殺害或往山區的路上死去的人。
數百人慘遭屠殺。男童和少女則被擄走,送往摩蘇爾或敘利亞。較年長的女性,家母年紀的女性,則被集中處決,埋入亂葬崗。
山裡的亞茲迪人回想他們逃命時所做的決定。也許他們是攔截開往山區的車才能率先抵達,也許他們一路沒停下來載走路的人。他們有可能帶動物一起走,或多等一會兒,救其他人的命嗎?我媽的外甥天生殘疾不良於行,當ISIS入侵時,他堅持讓他愛的人先上山,知道他靠雙腳是走不到的。他能及時趕到嗎?現在倖存者被困在山頂的酷暑裡,ISIS群集山下,而沒有救援的跡象。
接獲這些消息時,我們覺得聽見了自己的未來,所以我們祈禱。我們打電話給我們在遜尼派阿拉伯村落和庫德斯坦認識的每一個人,但沒有人給我們希望。
ISIS沒有在那一晚或隔天上午攻擊克邱,但他們讓大家知道,如果我們想逃跑,他們會殺了我們。住在靠村莊周邊的居民告訴我們他們的樣貌。有些人的頭巾遮住眼睛。大多數留鬍子。他們攜帶美國的武器,是美國離開時轉交給伊拉克軍隊,然後在伊拉克軍隊已撤離的崗哨被ISIS搶來。
那些好戰分子的外表就跟電視上和網路宣傳影片裡面的一樣。我無法把他們當人看。就像他們帶的槍和開的坦克,對我來說,那些男人本身只是武器,而他們對準我的村子。
第一天,八月三日,一名ISIS的指揮官來到克邱,而艾哈邁德‧賈索召集村裡的男人進集會所。因為艾里亞斯是長子,他過去看看情況。我們在自家院子裡等他,坐在我們綿羊旁邊的影子裡。我們已經把綿羊送回來看管,牠們輕柔地咩咩叫,完全不知道發生什麼事。
凱薩琳坐在我旁邊,看來稚嫩而恐懼。雖然我們年紀差了幾歲,但在學校上同年級,而我們形影不離。十幾歲的時候,我們都迷上化妝和髮型、拿對方當模特兒練習,並在村裡的婚禮初次展現我們嶄新的風格和技術。新娘是我們的靈感;那是她們在外表投入最多金錢和時間的一天,而她們看起來都像從雜誌照片走出來似的。
我仔細研究她們。她是怎麼弄出那樣的髮型?她塗了多濃的口紅?然後我會跟新娘要一張照片,加進我保存在一本綠色相簿的選集。我想像,當我自己開美髮院時,女顧客會翻閱那本相簿,尋找最理想的髮型。在ISIS到來時,我已經有兩百多張照片。我最喜歡的是一個年輕褐髮女子的照片,她的頭髮在頭頂蓬鬆地捲曲,點綴數朵小白花。
凱薩琳和我常努力處理我們的長髮,用滿手掌的橄欖油護理,用散沫花染色,但今天我們連梳都沒梳。我的姪女臉色蒼白、一語不發,而我突然覺得自己比她年長好多好多。我想要讓她舒坦些。
我們得祈禱,神會拯救我們的
「別擔心。」我告訴她,牽起她的手。
「不會有事的。」那是我媽告訴我的話,儘管我不相信她,為孩子抱持希望仍是她份內之事,而現在,為凱薩琳抱持希望成了我份內之事。
艾里亞斯走進院子,大家都轉頭看他。他呼吸急促,彷彿從集會所一路衝回家,而他試著平復心情才開始說話。「達伊沙已經包圍克邱,」他說:「不可能離開了。」
ISIS的指揮官警告集會所的男人,如果他們試圖逃離,就會被嚴懲。「他說已經有四戶人家試了。」艾里亞斯告訴我們。「結果被他們攔下來。男人不願意改宗,就被殺了。女人緊抱住小孩,但被他們硬生生拆散。他們奪走村民的車子和女兒。」
「敢死軍一定會回來。」我媽從她坐的地方低聲說道。
「我們得祈禱。神會拯救我們的。」
「會有人來幫我們的。」馬蘇德說。
他很生氣。「他們不能把我們留在這裡。」
「指揮官說我們得打電話給我們在辛賈爾山的親人,叫他們回來投案。」
艾里亞德繼續:「他們叫我們告訴他們,只要他們下山,就會被赦免。」
我們不發一語,慢慢理解這個消息。雖然山上生活困苦,至少那些抵達那裡的亞茲迪人已經遠離ISIS。我們相信山能保護我們免受迫害。有好幾代的亞茲迪人曾逃進山裡安全的洞穴、喝山上的溪流、靠從樹上摘的無花果和石榴活下來。我們的聖堂和教長環繞山的四周,而我們認為神一定會特別仔細看顧它。
赫茲尼已經從辛賈爾城平安抵達山區,他打電話回家時,斥責我們為他擔心。「你們為我們哭泣,我們才要為你們哭泣呢,」他說:「我們已經得救了。」好戰分子叫我們做什麼,我們就做什麼。當他們一家一家收取村民的武器,我們交出全部,只留一把。
一天深夜,趁我們認為他們看不到的時候埋在農田裡。我們不嘗試逃跑。每天艾里亞斯或別的哥哥都會去集會所聽取ISIS指揮官的指令,然後回家告訴我們最新消息。我們待在室內,安靜無聲。
最後,那把埋起來的槍仍埋在那裡。而不管ISIS做何承諾,我們寧死也不願叫赫茲尼或其他人離開辛賈爾山。
大家都知道下山的亞茲迪人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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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書摘內容出自《倖存的女孩:我被俘虜、以及逃離伊斯蘭國的日子》由時報出版社授權轉載,並同意 BuzzOrange 編寫導讀與修訂標題,本文圖片來源:Bundesministerium für Europa, Integration und Äußeres CC licens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