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編輯檯好書推薦:《通往世界的植物:臺灣高山植物的時空旅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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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適合閱讀本書的讀者:台灣的高山植物不僅多樣性,更有許多神奇之地。本書透過生物地理學的生態與歷史之眼,以台灣高山植物為主角,打開臺灣和世界的連結。

你聽過「小檗」這種植物嗎?它不僅是相隔百年後,在台灣被再度發現的高山植物,更是一位蘇格蘭老人的最愛!(選書編輯:徐子捷)

 

文/游旨价

對小檗狂熱的蘇格蘭老人

臺灣特有小檗蘊藏的自然歷史不只吸引了我的關注,也讓海外的小檗學者感到神奇,更因此讓我認識了一位特別的朋友與精神導師。

朱利安.哈柏(Julian Harber)是世界小檗研究的權威,對各地的小檗如數家珍。因為指導教授的牽線,我和他在研究所初期就開始經由電子郵件往來,而這一交流,不知不覺就持續了近十年,我們也因此成為忘年之交。這十年的情誼讓我們知道一件事,世界上研究小檗的人一個手掌數得完,所以在這裡,我不得不先說說朱利安遇上小檗的故事,因為如果沒有故事裡他所展現的對小檗狂熱的愛意,我倆是不可能相遇。

朱利安與太太吉兒目前定居在英格蘭北方的赫布登橋(Hebden Bridge),那是一處座落在遠古冰河侵蝕形成的凹谷裡,聚集著許多嬉皮與文青的小鎮。當朱利安和吉兒剛搬到赫布登橋時,他們發現精心設計的花園深受鄰近牧場羊群的騷擾,由於朱利安曾在愛丁堡皇家植物園裡擔任園丁義工數載,是人稱的綠手指,被羊群肆意摧殘的花園讓他十分困擾與惱怒。直到某天他發現園子裡有一種無名灌木,羊群都不敢接近,它的葉片質地堅韌,葉緣有刺齒,在莖上更生有許多三叉的長刺,朱利安立刻就愛上了它,並在花園邊界種滿了這種灌木,自此羊群大軍就被永久隔離在朱利安和吉兒的花園之外。

朱利安當時發現的植物正是小檗,只是朱利安和吉兒兩人大概都沒想到,已逾耳順之年的朱利安竟對小檗一見鍾情,將退休後的人生幾乎奉獻給了小檗的分類學 (他立志要靠小檗的分類學研究再拿一個博士學位!)。吉兒在某天赫然驚覺,小檗竟然不知不覺地已從花園的邊界慢慢填滿了整座花園,而她也發現原來自己的丈夫不只擁有一個愛人,除了她這個人類妻子之外,小檗早已用多變的形態、美麗的花果成為他丈夫命中注定的植物伴侶。

二○一二年我前往邱園和愛丁堡皇家植物園(Royal Botanic Garden Edinburgh)檢視它們館藏的小檗標本和活體植株,旅程中曾受朱利安邀請到赫布登橋鎮短暫拜訪。當我走進他口中的那座(對羊群而言)小檗堡壘,看見近百種小檗生氣蓬勃地生長在花園的每一個角落時,老實說,心裡真的是又興奮又苦痛,因為你得小心翼翼地閃躲一根根橫空在眼前的帶刺枝條才能前行。然而,最讓我莞爾的還是吉兒對我說的:你能想像嗎?他這個瘋子,居然跟小檗睡在一起!

記得朱利安曾在某次的電子郵件中提到:很難想像小小的臺灣居然擁有這麼多的小檗。這樣高的小檗多樣性讓他極度想來臺灣看看這裡的樣貌。

二○一四年,朱利安的夢想終於成真。他原本向美國國家地理學會申請去橫斷山脈的採集計畫,因雲南水災受阻,我一知曉消息,立刻詢問他是否能夠向學會提出計畫變更的申請改來臺灣。指導教授和我答應他,若是國家地理學會允許他訪臺,我們將組織一支探險隊去中央山脈尋找兩種狀態不明的神祕小檗:長葉小檗 (B. aristatoserrulata)和高山小檗(B. brevisepala)。探險隊與兩種神祕小檗完全激起了朱利安骨子裡日不落帝國的冒險性格,他立即規劃並成功遊說國家地理學會支持他的臺灣之旅。

關於長葉小檗和高山小檗的一切,可以回溯至上個世紀初早田文藏的一系列發表。神祕的是,這兩種小檗自早田的報導後便不曾再現身,因此研究人員至今都只能靠著標本來瞭解它們的形態與分布地資訊,尤其是仰賴模式標本和發表文獻的資料。

不幸的是,這兩種小檗的模式都是資料不完整的標本,長葉小檗主體只有一根著生幾枚葉片與花梗的枝條,而高山小檗雖有葉片、枝條,但無花無果。更令人沮喪的是兩份標本的採集地點都只簡單標注著「(中央山脈)分水嶺」。對想要尋找這兩種神祕小檗的人而言,這七個字是一個空泛到令人手足無措的地理名詞,畢竟中央山脈長達三百多公里,山脈之上任何一座主要稜脈都可以稱作分水嶺。

所幸,藉由採集者森丑之助(Ushinosuke Mori)以及模式標本上的採集日期這兩條線索,在一番文史工作中,我最後終於從楊南郡老師翻譯的《生番行腳:森丑之助的臺灣探險》裡找到了森丑之助當年在臺灣旅行的紀錄,得以進一步再從森丑之助為臺灣總督府撰寫的〈中央山脈橫斷探險報文〉中推敲出兩種小檗最有可能的採集地─中央山脈關門山。

百年回眸關門山

植物愛好者對夢幻植物的狂熱,一如法國人對一瓶靈魂好酒的追求。

在臺灣登山界裡,關門山雖然是一座冷僻的高山,但以它為名的關門古道卻大有來頭。日本時代,這條橫貫中央山脈的東西聯絡道路是所有清代修築的撫番路中最多探險隊與調查隊造訪的一條,其中也包含了一九一○年森丑之助的探險隊。那年四月,森丑之助同佐佐木舜一(Shunichi Sasaki)為了調查臺灣的天然資源與原住民部落,從南投經由關門古道橫越中央山脈抵達花蓮。他們在這趟旅程遇到許多現代植物研究者心中的夢幻植物,如同長葉小檗和高山小檗一般,這些植物自從被森丑之助採集後就再也沒有被人目睹過,直到「中央山脈分水嶺」這串地理密碼被破譯。

二○一四年四月六日,關門山探險的第二日,午後春雨伴著淡淡薄霧,我和朱利安與臺大登山社的夥伴滿身疲憊地走在馬猴宛山腰的關門古道上,正覺今日大概又要一無所獲之時,前方古道旁的小坡上,幾朵如星辰般的黃色小花突然吸引了我的目光。當時選擇這個時日前來,就是因為從模式標本上推得長葉小檗可能此刻正在開花,應該比較容易被發現。我加快腳步湊近查看,還沒細看到花朵,一瞥見那植物的葉子我就忍不住驚呼一聲:「找到了!」在我身後的朱利安比較理性,並沒有因為我的驚呼而跟著激動起來。他在仔細檢視全株植物後,才爆出一聲歡呼,「就跟模式標本一模一樣!」那是長葉小檗在一九一三年發表後,再次被發現的一刻。

圖片來源:春山出版提供,游旨价攝影。

隔日,我們順著古道往更高的海拔挺進,在巨大的檜木林下發現了更多的長葉小檗,直至海拔近三千公尺的倫太文山頂,我們又驚喜地在二葉松林下發現了幾顆外觀形態與長葉小檗截然不同的小檗植株。它們的葉部形態不僅與高山小檗的原始文獻描述相符,也具有與模式標本一致的葉形變化,朱利安因而認定我們終於找到另一種神祕的小檗:高山小檗!讓人興奮的是,高山小檗也正值花季,開了滿樹燦爛的黃花,這些花朵除了美麗,更讓我們有機會補足原始文獻與模式標本缺乏的資訊。

親眼在花蓮深山見到長葉小檗與高山小檗的那份興奮與激動,至今仍然十分難忘。回想一路上,年邁的朱利安與我們這些年輕人一同鑽行在破碎的山徑上,與螞蝗和芒草搏鬥,屢屢跌倒後再奮力爬起,只為親身深入關門山區尋覓小檗;他炯炯有神的雙眼,透露出堅毅不屈,宛如兩百年前開啟世人視野的那群外籍博物學者。儘管已是二十一世紀,但關門山之旅讓我相信,臺灣仍有科技之眼看不透的洪荒,在中央山脈的深處,藏著一方天地棲息著未知的物種。

在關門山之旅後不久,指導教授和我又相繼在太魯閣與雙鬼湖發現了三種新的臺灣特有小檗,它們分別生長在大理石的峭壁之巔、神祕的高山湖泊之畔,十分不一樣的棲息地。其實偶爾還是會聽人說起,他們仍有些欣羨一個世紀之前,臺灣島上隨處皆是驚奇的物種大發現時代。然而從追尋小檗身世的過程,我的體悟是,相較鹿野忠雄生活的時代,現代的我們其實更有能力去問、去探究山林中的謎團,我們唯一輸給古人的可能只有那份走入山林的決心與行動力。

在生物學的發展歷史裡,島嶼始終是啟發學者繆思的天堂。一個多世紀以前,達爾文與華萊士分別在加拉巴哥群島和馬來群島窺探出自然選擇的奧祕,為演化論打開先河。此刻,和我們朝夕相處的臺灣島又擁抱了什麼自然的奧祕?放眼東亞島弧諸島,日本列島僅有四種小檗,呂宋島和蘇門答臘島則各只有一種,臺灣是當中名符其實的小檗之島。在我心裡,小檗多樣性的起源正是藏在臺灣島內的自然奧祕。這些來自遠方高山訪客的後代,百萬年來適應這座島嶼的風土,逐步分化,最終成為了僅見於島上的特有物種。

在未來的時光中,它們有可能繼續分化,或是不幸滅絕,這一個個情境都是島嶼生命演化過程的展示。我心裡知道,它們與這座島之間的連結是如此特別與深厚,一如特有植物在情感上給予我的羈絆。所以,當學生們覺得十年的歲月很久,我真的覺得這一切都還不夠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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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書摘內容出自《通往世界的植物:臺灣高山植物的時空旅史》,由 春山出版 授權轉載,並同意 BuzzOrange 編寫導讀與修訂標題。首圖來源:春山出版提供,游旨价攝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