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摘經讀書共和國授權轉載,並同意 BuzzOrange 編寫導讀與修訂標題。書名:超負荷時代、即將崩潰的流通世界。首圖來源:vgallova, CC licensed)

【為什麼我們選這本書:超負荷時代、即將崩潰的流通世界 】

你知道一支iPhone必須繞地球8圈才能送到你手中嗎?

一瓶易開罐飲料最貴的部分竟是那個用過即丟的鋁罐,飲料商賣罐子比賣飲料賺錢?

這些外表平凡無奇,細看卻充滿了「魔法」的現代運輸模式是怎麼出現的?它真的有存在的必要嗎?(責任編輯:高聖雅)

智慧型手機,人類福祉或環境災星?

智慧型手機帶來的好處

如今,智慧型手機人手一支,可謂科技世界無所不在的瑞士刀(Swiss Army knife)。它取代了各種專用設備與物品:音樂播放器、鬧鐘、收音機、相機、計算器、(卡式)錄音機、導航設備、日曆、記事簿、ROLODEX 旋轉式名片整理架、手持遊戲機、節拍器、煮蛋計時器(egg timer)與手電筒。當智慧型手機與其應用程式取代了某種功能單一的設備,不僅是表示我們可以少帶一樣東西,而是少了一樣需要運送到我們手上的物品。總之,有了智慧型手機,世上的諸多產品、商業模式與工作都已經消失。當然,相應產生的運輸足跡(transportation footprint)也不復存在。

然後,手機的旅遊與地圖應用程式會簡化事物,鼓勵人們使用大眾運輸工具、共乘服務與自行車,甚至於步行走路。這些小程式不會親自減少人員或物資運輸,但這類科技會鼓勵人減少開車,改用比較不浪費且較為節省能源的交通工具,進而降低停車需求,這絕對是偉大的成就。近年來研究都市交通的城市發現,在擁擠的街道上,有三成到六成的駕駛是因為尋找車位而堵塞交通。這是點對點運輸的其中一種違反直覺的面向:要將車子駛離車流,反而會讓堵塞更嚴重。然而,如果有一種應用程式能夠指引駕駛人迅速找到停車位,不必再四處搜尋、爭搶車位,或者緊急剎車之後才沮喪地發現原先以為可停車的位置被劃上了紅線,前述的行車法則便會被顛覆。其他的應用程式也能引導駕駛者使用比較不壅塞的道路,雖然這樣不會減少通勤里程,甚至會增加行車距離,但它們確實能夠減少駕駛人的開車時間,使他們不讓塞車更嚴重,從而緩解壅塞並減少大家的汽油消耗量。

一支 iPhone 的運輸距離可繞地球 8 圈

另一方面,智慧型手機的誕生也大幅增加了運輸量。手機使用的二十一世紀材料,連同常規、習以為常的遠距離採購,顛覆了昔日的生產方式與經濟模式。過去通常會避免遠距離運輸採購以降低成本和避免風險,但生產 iPhone 時並非如此,其組裝元件的運輸里程加總之後,至少要環繞地球八次才能製造出一台 iPhone,讓消費者打第一通電話或發第一封簡訊。我將我的 iPhone Plus 手機——蘋果的大螢幕平板手機——撬開之後,不僅展現一幅令人嘖嘖稱奇的全球採購縮影,也揭露 一種高科技物流路線圖,其觸角幾乎無所不在。除了中央處理器(processor)、圖形晶片(graphics chipset)與充電電池(最大的內部零件),另有一長串單獨採購的元件:兩個攝影機、一個影像錄影機、一個數位指南針、一個衛星導航系統、一個氣壓感應器、一個指紋身分識別感應器、一個高解析度彩色顯示器、一個 LED 手電筒、一個觸式感應器、一個立體聲系統、一個動作感應/遊戲控制器、加密電路,以及透過 Wi-Fi、藍牙與近場通訊頻段來連結的各種無線電發報器,最後還有少許的行動電話零件。

至少有三大洲與兩個島嶼(日本和台灣)的二十個主要供應商提供這些零件。

許多零件並非只循著單一路徑從供應商運送到最終組裝廠,讓運輸過程更為複雜。有些零件在環球運輸時會像跳房子一樣,先從某個國家送到另一個國家,然後又返回前一個國家。之所以如此,原因是某個零件得先跟另一種零件構成組件,然後組件又要運到另一地,再與別的零件組合。iPhone 手機內部元件的組合方式,猶如某位廚師將各種食材烹煮成一道菜餚,然後這道菜餚又成為另一位廚師的部分食材,最後與其他廚師的菜餚組合成豐盛的滿漢大餐。手機的組裝零件在高科技廠商之間兜來轉去,而這些廠商就像烹飪用到的冰箱、砧板、灶台與盤子。

iPhone的「頂級廚師」供應鏈行程

內建於 iPhone 主畫面按鈕的指紋身分識別感應器(這是蘋果的 Touch ID 系統,讓用戶不用輸入密碼,改以指紋掃描來登入裝置)便是很好的例證,足以說明這種「頂級廚師」(Top Chef)供應鏈行程。

iPhone 主畫面按鈕的運輸旅程始於中國湖南省。長沙市的藍思科技股份有限公司(Lens Technology Co., Ltd.)將超硬的透明人造藍寶石水晶玻璃塑造成主畫面按鈕蓋,這是 iPhone 用戶會實際碰觸的部分。藍寶石水晶有接近類鑽石的硬度,耐用防刮,因此也運用於高級腕錶、航空電子顯示器與導彈系統。然後,做好的藍寶石水晶按鈕蓋會與遠從五百五十英里之外運來的領裕電子(LY Technology)江蘇省工廠生產的金屬環結合,接著運送到一千英里之外、荷蘭恩智浦半導體(NXP Semiconductors)位於台灣高雄的組裝與測試廠。在那裡,藍寶石按鈕蓋與金屬環的結合體又會與上海工廠進口的驅動器晶片(driver chip)(又得額外運送六百英里)以及從歐洲恩智浦矽晶圓製造廠生產的 Touch ID 感應晶片(整體運輸里程又要增加五千英里)組合起來。

接著,還得從一千五百英里之外的日本松下(Panasonic)子公司進口按鈕開關,以及從美國電子原件製造商莫仕(Molex)的上海工廠進口「加勁條/抗撓件」(stiffener)彈簧狀塑膠元件(又得額外運送六百多英里)。接著,另外一家台灣製造商旗勝科技(Mektec)再將自己生產的軟式電路板(flex circuit)與前述元件一併組裝起來。

旗勝科技將裝好的組件送回一千五百英里之外的日本,讓科技大廠夏普(Sharp)的工廠將所有零件以雷射焊接到封裝好且可運作的 Touch ID 模組。然後,這個完成的組件又會被運送到大約一千三百英里之外的富士康(Foxconn)中國鄭州工廠。那個工廠可謂一座高科技城市,有十二萬八千四百三十九名工人在進行 iPhone 的最後組裝。(有人指控該廠的工作環境惡劣,而這些指控有真有假,曾在二○一二年引發媒體關注。)最後,組裝好的 iPhone 會透過各種運輸手段,運送到消費者手上、美國和全球的零售據點、各種手機服務供應商(cell phone service provider)的商店與其他的暢貨中心。大多數運往美國的 iPhone 手機是從香港與阿拉斯加(UPS 與聯邦快遞在該處設置主要的轉運中心)空運到美國。(地球是圓弧形,若從亞洲空運貨物到美國,阿拉斯加是最直接且理想的轉運站和加油點。)

iPhone 主畫面按鈕以各種元件組成,必須耗費一萬兩千英里的運輸路程才能將它運送到最終的組裝工廠,前面只有描述「部分」的原始故事。而這僅是一個小按鈕而已,它看起來或許是手機最不起眼的部分。我只有述說部分的來龍去脈,因為我沒有提到個別元件的原料運輸過程與封裝過程,也沒有講到能源、用水與工人在各種廠房的運輸與移動。如果要將其納入,iPhone 手機觸控螢幕下方那顆小按鈕的總體運輸里程隨便都得變成兩到三倍。

製造 iPhone 的其他部分,也牽涉類似的浩大運輸過程:氣壓感應器與加速感應器從德國進口; 康寧(Corning)「大猩猩玻璃」(Gorilla Glass)來自於美國肯塔基(Kentucky);五個不同的功率放大器(power amplifier)分別來自加州、麻薩諸塞州、科羅拉多州、北卡羅來納州與賓夕法尼亞州的製造商;動作感應協同處理器是來自於矽谷;近場通訊控制晶片來自於荷蘭;其餘的許多元件則來自於日本、台灣、韓國與中國。製造掛上蘋果品牌的處理器(A8 processor)時,使用的半導體晶片(semiconductor chip)分別出自於全球最大的晶圓代工公司台積電(TSMC)以及三星德州奧斯汀(Austin)新設立的大型晶片製造廠(這家韓國大廠投資九十億美金設置這座廠房,在美國生產電腦晶片)。沒想到,三星「正在」美國從事離岸外包。

前述零件與 Touch ID 元件合起來組成 iPhone 時,總共得耗費十六萬英里的運輸里程,這是從地球到月球三分之二的距離。而這並非故事的全貌。這些元件的移動過程沒有包含稀土元素(rare earth element,這類元素對二十一世紀的諸多科技發展至關重要)的開採、加工與運輸,也沒有涵蓋取得稀土元素所需的大量能源與用水。

穿金戴銀的iPhone手機

稀土元素大多唸起來詰屈聱牙,聽起來如同次要的希臘神祇,不僅難以從原礦(raw ore)萃取,處理費用也極為昂貴。精煉的稀土元素比等重的黃金更值錢,要貴上許多倍。近年來,中國獨佔了曾由美國主導的稀土市場,但是加州與澳洲的供應商最近已逐漸奪回市佔率。其實,這些「稀有」材料在地殼中蘊藏頗豐,但通常密度不夠而不值得開採。稀土元素即便微量,也能展現神奇的磁性、磷光與催化性能。它們是基本的材料,運用廣泛,從巨型的風力發電機(wind turbine)與電動汽車,到小型的電動馬達、半導體與各類充電式電池(從手機、特斯拉電動汽車到機器備使用的各種尺寸電池)。iPhone 使用了八種稀土元素:釹(neodymium)、鐠(praseodymium)、鏑(dysprosium)、鋱(terbium)、釓(gadolinium)、銪(europium)、鑭(lanthanum)與釔(yttrium)。這些元素並非家喻戶曉,但是在現代家庭中無處不在,肉眼難見卻極為寶貴。在智慧型手機的彩色螢幕、電路的各個部分、喇叭與收到簡訊或來電時會震動的機制中,都有稀土元素的蹤影。

每支 iPhone 還包含較為知名的貴金屬,譬如值好幾美元的金、銀、鉑與銅,以及陽極氧化鋁殼機身。iPhone 原本就得耗費十六萬英里的運輸里程,若要再計入這些材料(以及生產它們所需的化學劑與系統)的開採、精煉與運輸,其運輸足跡隨便就得加乘一倍,因為這些貴金屬、鋁與稀土元素必須先從礦場送到精煉廠與加工廠,然後再轉送全球的各種元件製造商。

最後,iPhone 的運輸足跡至少會等同於從地球到月球的二十四萬英里距離,甚至還能再返回地球一次。這簡直是一種奇蹟,但更神奇的是:將物料運輸如此漫長的距離,竟然是要「提高」效率與降低成本。

凍結的電力:鋁

二○一四年,全球的原生鋁產量高達五千三百萬公噸(metric ton)。冶煉這麼多鋁耗費了將近六千九百零一億七千萬瓦的電力――加州是美國最會消耗電的大州,其耗電量也不到這個數額的一半。在所有的工業製程中,耗電量最兇的就是提煉鋁。工程師之間流傳一個笑話,指出應該將鋁稱為「凍結的電力」(congealed electricity)。美鋁已經將多數的冶煉廠移至水力發電廠附近以降低成本,同時減少煉鋁對環境的衝擊;然而,在全球各地(尤其是中國,全球超過一半的鋁在該國冶煉),有更多的鋁是利用汙染環境的燃煤發電廠生產的電力來冶煉。在美國國內,單是冶煉業便消耗了全美百分之五的發電量。

這點意味著,鋁雖比鐵輕,但冶煉鋁得付出代價:利用簡單且較小的鼓風爐(blast furnace) 便可將氧化鐵冶煉成鐵;相較之下,若要使用複雜的「霍爾—埃魯法」,必須使用數英畝大的電解電池並仰賴可供應整個城市用電的發電廠,才能冶煉出等量的鋁。我們得到的結論如下:鋼製汽車零件比鋁製零件更便宜百分之三十七;然而,美國能源部所屬的橡樹嶺國家實驗室(Oak Ridge National Laboratory)的生命週期分析(life-cycle analysis)指出,若將幾乎以全鋁打造的汽車和標準的鋼製汽車相比,前者的總體能源消耗與碳足跡會低於後者,因為鋁製汽車的操作花費與燃料成本相對低廉。因此,若考慮金屬回收再利用,鋁明顯便佔了優勢。

鋁罐的前世今生

讓我們再回頭討論鋁的生命週期。鋁錠一旦冷卻之後,便會從澳洲以貨輪運送到加州的長灘港(Port of Long Beach),然後再用火車轉運至美鋁位於田納西州的大煙山(Great Smoky Mountains)製造廠(即前面提到的鋁片滾軋廠)。從回收鋁罐製成的鋁錠也會送到這間工廠。製造易開罐的金屬並非純鋁,而是混合少量鎂與錳(大約各佔百分之一)以提升強度(strength)與勁度(stiffness)的合金。易開罐頂部所使用的金屬,鎂的比例較高,錳的比例較低,如此才能承受拉罐時產生的應力。在美國製造的飲料罐中,百分之七十是再生鋁,剩下的百分之三十則是原生鋁。

田納西州滾軋廠的主要產品是長五英里的鋁片捲,專門用於製造飲料罐。每個二十一英寸厚的鋁棒先被加熱,然後被滾壓成三千英尺長、八分之一英寸厚的鋁片捲,接著鋁片捲又會被大型滾軋機冷軋成厚度僅千分之幾英寸的薄鋁片。這個工廠每分鐘可生產足以製造十五萬個易開罐的鋁片。

然後,生產出的七英尺寬、二萬五千磅的鋁片捲會被火車送到加州費爾非(Fairfield)的一處工業區,進到 Ball 金屬飲料罐公司(Ball Metal Beverage Container Corporation,簡稱 Ball)的製造廠。Ball 的總部位於科羅拉多州,產品廣泛用於家庭,但消費者對其卻知之甚少。這家大型企業的營業額高達九十億美元,製造廠遍及全球,其中的二十八間工廠位於美國,乃是全世界最大的飲料罐製造商,每年為知名汽水與啤酒品牌提供五百億個易開罐,甚至也替幽靈品牌製造盛裝 refreshe 飲料的易開罐。

五英里長的鋁片捲會被展開,然後送進杯型擠壓機(cupping press),機器的刀片會快速擊打鋁片,發出有節奏的砰隆聲,響聲震耳欲聾,充斥整間廠房,猶如數千人正在列隊行進。擠壓機會切割鋁片捲,猶如切出一批批的銀色餅乾,吐出的鋁盤會比最終成品罐寬數倍。然後,這些鋁盤會通過模具而「伸延」,亦即被圓柱形衝壓器推入金屬圓環,形成直徑約三點五英寸的淺杯。在這個階段,未來將成為我手中易開罐的鋁淺杯長得就像培養皿。

輸送帶會將這群新成形的淺杯送到下一台機器,亦即製罐機(body maker)。每個杯子會被推入 一個更小的模具,進一步被擠壓成直徑大約二點五英寸,這是製造十二盎司汽水罐的適當寬度。這個模具擠壓柔軟的鋁杯,使其變得更薄且更高。此時,鋁杯尚未達到成品的一半高度,但已初見雛形,而這個階段稱為「再伸延」(redrawing)。

在下一個階段,每個鋁杯會被推入一系列愈來愈窄的模具,逐漸被擠壓成適當的高度,厚度也會愈來愈薄,這就如同拉伸橡皮筋一樣,只是鋁不會回彈而已。這個階段稱為「燙平」(ironing)。

燙平階段結束時,一個圓頂形模具會被壓進每個鋁罐的底部。無論是構築建物或製造罐子,拱形或圓頂形表面比平坦表面更為強韌,因此更能承受壓力。此外,底部被壓成圓頂形之後會變得更 薄,如此便能節省材料、減輕重量與降低成本。裝配線上的數十個圓頂形模具都印著獨一無二的兩位數字,當模具被壓入鋁罐時,這些數字會壓印於罐底。

這一連串程序會迅速完成:大約只有七分之一秒,鋁罐便會被再伸延、燙平以及底部被印壓出圓頂形。

接下來,鋁罐的頂部開口會被修剪得邊緣滑順,讓罐身高度維持一致。然後,鋁罐又會經歷數次的高溫洗滌、烘乾與塗上標誌。鋁罐後續會被烘烤以便讓這種「裝飾」(decoration,標誌的戲稱)硬化,接著鋁罐內部會被噴灑防水清漆(varnish),免得飲料接觸鋁罐,同時防止鋁罐與飲料中的酸起化學反應。

然後,鋁罐會通過十一個「頸縮套筒」(necking sleeve),形成其窄頸,頂端接著會被折成凸緣,以便後續能接上鋁罐頂部。壓製頸部(早期鋁罐很少有縮頸)不是為了美觀:它可以稍微減少每個罐子消耗的鋁,以便減輕重量並節省成本。一個鋁罐能節省不多,但一千億個鋁罐可節省的用鋁量便很可觀了。目前壓製縮頸每年大約可省下十萬噸的耗鋁量。這個量足以製造一個高達一百零五英尺高的實心鋁立方體,比十層樓的建築還要高。

電腦操控的攝影機會掃描每個鋁罐,從中找出會滲漏或有瑕疵的產品,然後(張著口的)鋁罐成品會被集中置放於棧板上,接著以塑膠膜打包固定,準備送到飲料工廠。

另一台獨立的機器每一分鐘會印壓出六千個帶著拉環的罐蓋。開罐用的拉環似乎是鉚定於罐蓋,卻看不到任何鉚釘。如果拉環是如此固定,鋁罐就無法密封而會洩漏液體。看似鉚釘的部位其實是從鋁蓋本身拉伸出來,能夠形成無縫相連的凸緣,以金屬折疊處來固定單獨製造的拉環。

然後,鋁罐與罐蓋會被送到三十二英里之外、位於舊金山灣區(San Francisco Bay Area)里奇蒙市(Richmond)喜互惠(Safeway)連鎖超商的裝瓶廠。在灌注 refreshe 的生產線上,普通的水會先天然萊姆濃縮物混合,然後加注入二氧化碳,讓塞爾茲礦泉水能發出嘶嘶聲。一旦鋁罐裝滿之後,瓶裝機器會將鋁罐與罐蓋摺疊兩次,使其形成緊密的二重捲封(double seam)來固定罐蓋,根本不必使用熔接(welding)或焊接(solder),只要在捲封內加一點液體凝膠,凝膠硬化之後便會形 成密封墊,可完全防止液體外漏。

易開罐內的碳酸飲料可產生兩倍的正常大氣壓力。那麼,鋁罐為何可以這麼薄,箇中原因如下:內部壓力總是向外推著罐壁,使得鋁罐結構更強,很難被壓扁或損壞。這就是為何你無法用手捏扁尚未開封的汽水易開罐,但捏扁已開的易開罐就易如反掌。這也是為何連沒碳酸飲料的茶、咖啡、果汁與其他罐裝飲料在打開時會發出嘶嘶聲。這些飲料在裝罐時被加壓,罐蓋也是被擠壓而固定,雖然它們加入的是惰性氮氣,不是二氧化碳。氮氣並不會讓飲料發出嘶嘶聲。

我喝的塞爾茲礦泉水出廠時是十二罐包裝,然後會進入喜互惠的分銷系統,用半拖車送到我家附近的喜互惠子公司 Pavilions 超市。整打塞爾茲礦泉水會上架販賣,售價為二點四九塊美金,價格真是低廉,反映出幽靈品牌產品低售價的魔力。我下次會再買別的易開罐飲料,從鋁罐中模索另一 條截然不同的路線圖。這些鋁罐是由 Ball 在競爭激烈的製鋁業中的主要競爭對手 Rexam 所生產,地點是在洛杉磯,然後在喜互惠位於洛杉磯的諾沃克鎮(Norwalk)工廠裝瓶,而這個小鎮離我家只有十分鐘的車程。

缺乏回收政策的美國,竟要向歐洲進口廢鋁罐

我購買塞爾茲礦泉水的超市後頭有一個回收站,當我的車庫積存了夠多的鋁罐時(好吧,我應該說,當車庫積攢太多的鋁罐而非得處理時),我就會把鋁罐拿去那邊回收。加州訂定了嚴格的飲料容器押金法(container deposit law),我們每回收一個鋁罐,便可獲得十分錢(dime)的退款,因此在回收效率上,加州在全美市獨佔鰲頭。然而,美國只有十個州立法求對飲料容器徵收押金,這也就是為何從全國的整體回收率來看,美國遠不及歐洲與日本。這也是為什麼儘管廢鋁極有價值,在消費者使用過的鋁罐中,仍有百分之四十三會被丟棄,而不是回收。

因此,美國鋁罐製造商能夠達到百分之七十的汽水鋁罐回收率,唯一的方法就是從世界各地(尤其歐洲)進口廢棄鋁罐。因此,用來製造塞爾茲萊姆口味礦泉水(以及美國其他的罐裝飲料)易開罐的鋁金屬,比大多數購買飲料的消費者奔波過更長的路程,因為製鋁業被迫向全球購買舊鋁罐,以便滿足美國消費者的胃口。在全球運輸廢棄鋁罐得付出成本,這可能會讓製鋁業原本光鮮的環保形象掉漆,但是它仍然划算:跟挖礦來開採原生鋁相比,從國外進口等量的舊鋁罐依舊比較便宜,消耗的能源與產生的碳足跡也比較少。

我喝的易開罐碳酸飲料看似簡單,但它是利用高科技製成、集結了眾人的聰明才智,同時耗費了長途的運輸路程;因此,從許多層面來看,它是一個完美的研究案例,展現人類生活方式、商業活動與交通運輸的縮影。沒有任何公司或國家可以獨立完成製造鋁罐的流程(從開採澳洲的礦石到替飲料添加萊姆口味)。根據我喝的 refreshe 標籤,添加到飲料的萊姆是純天然、不是人造的,所以必須有人種萊姆樹,替它們施肥澆水,然後採收果實與壓榨果汁,最終包裝之後運送出去。有些人必須生產裝飾鋁罐的油漆與清漆,將它們包裝之後運輸出去。還有些人必須製造裝鋁罐的箱子以及運送鋁罐使用的木質托板,也要有人生產收縮的塑膠包紮物,讓超輕的鋁罐運輸時能夠堆疊著,不會在卡車內四處亂飛。我喝的幽靈牌礦泉水是真正的全球性產品,唯有當今點對點運輸的世界方能以這種方式來生產它。

點對點運輸是魔法還是詛咒?

點對點運輸雖然能展現奇蹟與發揮力量,其背後卻隱藏一個陷阱。這種連續通暢的幕後運輸機器可以施展魔力,持續不斷且穩妥將澳州的一顆紅色石頭變成我家冰箱冷藏的塞爾茲礦泉水易開罐。如果這樣還不夠神奇,我告訴各位,我如果喝完礦泉水把罐子丟掉,六十天之後,它又會回到我的冰箱,乾乾淨淨、完好如新。這是產品復活的非凡案例。然而,人們對無處不在、隨時可見的鋁罐習以為常,掩蓋了它的神奇成就,使其看似平凡無奇,甚至讓人疏於注意。鋁罐只是我們經常購買、使用並期待隨手可得的東西,而這就是現代「馬上取貨/立即到貨」(have-it-now)的物流時代無意促成卻不可避免的成就:將卓越之事變成平凡無奇。然而,這就是陷阱:誰還會詢問那些疏於注意的神奇東西是什麼?誰還會問為何人需要這類產品,或者它們有意義嗎?

人們不再詢問鋁罐(或者已納入美國日常文化的船舶、汽車與其他點對點運輸世界的必需品)的本質是什麼,總是著眼於要如何「提升」魔法。在十年內建造兩倍大的貨輪,以便點對點運輸更多物品,但毫不考慮額外運輸貨物會破壞道路、妨礙交通與衝擊基礎建設。或者,考慮用鋁來製造更輕的汽車,以此節省油料並減少二氧化碳的排放,但絲毫不去質疑更輕盈的汽車會讓(錯誤的)通勤觀念更為深植人心――在美國,百分之五十七的家庭擁有兩輛以上的汽車 ,每台汽車平均一天停放或用不到的時間為二十二小時。

今天的生產模式是歷史的「偶然」或進步的「必然」?

鋁罐亦復如此。在一九七二年,全球最頂尖的製造商可用一磅的鋁製造二十二個鋁罐。現在的業界標準是從一磅的鋁製造三十四個鋁罐。研究人員正絞盡腦汁要多擠出一些罐子。說不定他們改天可用一磅的鋁去生產四十個鋁罐。業界的發言人說:「大家想想看,這樣可以節省多少的鋁、能源與資源。」他們說的一點都沒錯。然而,到頭來,鋁罐還是只能用一次便丟棄,而且只是「偶爾」被丟到回收桶。鋁罐打開後便無法重新密封,而這便是設計鋁罐的背後意圖,有多少沒喝完而走氣的汽水或啤酒因此被倒掉而平白浪費?沒人知道切確的數據,但保守估計,大約百分之五的罐裝飲料(相當於一年九百萬加侖)被浪費掉,人們用了許多能源將沉重的物料在城市與洲際之間穿梭運輸,結果白忙一場,通通浪費掉了。運輸與設計天才所能提出的最有效與合理的解決方案果真如此嗎?當然,對於貨輪或汽車,你也可以提出相同的質問。美國的建設與經濟是圍繞著通勤運輸來規劃和發展,實在很難想像美國家庭不去購車或美國港口不進口大量物資。

然而,鋁罐替我們指點了迷津。揭示另一條通路的是歷史,而非想像。碳酸飲料(無論何種品牌,譬如汽水、塞爾茲礦泉水或〔調酒〕蘇打水〔 club soda 〕)從十八世紀以來便一直存在,它們比鋁罐或工業裝瓶更早問世。蘇打水瓶(soda siphon)、塞爾茲水瓶(seltzer bottle)或其他可再利用的蘇打水瓶(早期使用碳酸氫鹽〔 bicarbonate of soda 〕作為二氧化碳的來源,後期改用小型的高壓氣體罐注入氣體)是十九世紀末期到一九三○年代居家常用的器具。人們當時會喝這種飲料當作補品,或者將它與其他口味的飲品(通常是酒精飲料)混合。當可口可樂成為美國第一個廣受歡迎的飲料時,它是以濃縮糖漿(concentrated syrup)的形式販售。消費者可以在家裡製作可樂,更常見的是去藥房,請店員用飲料機手工混合可樂飲料,喜歡的話還可添加冰淇淋。這兩種方式顯然都不用單次使用、用後即丟的容器。消費者可以自己製作可樂,然後添加可口可樂公司或其競爭對手販售的調味劑,或者自己製作添加劑來增加口感。買一包濃縮糖漿就可沖泡許多次,高效率又不浪費,動用極少的物流便能完成交易。一罐飲料最沉重卻最便宜的成分就是水,但消費者可自行加水沖泡,飲料就無需裝瓶、裝罐或運輸。氣泡飲料既不營養又會導致肥胖,若確實有大量需求,前述的原始消費模式絕對是最有效且最低廉的分銷之道。

然而,這種模式不是最「賺錢」的。啤酒業推出的啤酒不易在家製作,所以必須裝瓶或裝罐販售,飲料業見狀便如法炮製,採用了創新之道:最先販售單次使用、開瓶即喝的玻璃瓶飲料,後來改為銷售塑膠瓶與鋁罐飲料。從飲料業的角度而言,多運輸沉重的水份會造成困難,但卻非常值得:大量販售單次使用的飲料罐比銷售少量的濃縮糖漿包更好賺。消費者原本只需購買一次蘇打水瓶,偶爾再購買濃縮糖漿包,便可以沖泡可樂。相較之下,民眾必須重覆購買單次使用的罐裝飲料,而且飲料業指出,這類飲料百分之九十五是水(低卡飲料更高達百分之九十九)。到頭來,容器製造與運輸費用成了最昂貴的飲料生產成本。

我買的到底是罐子還是飲料?

這種轉變沒有效率、增加運輸負擔且浪費資源,根本毫無意義。消費者付更多的錢,買到的卻更少。但是飲料業宣稱這是一種創新,方便迅速、象徵進步,矯飾的蘇打水瓶是老掉牙的產品。原本在禁酒時期(Prohibition ;譯註:美國一九二○年至一九三三年頒布法律,禁止製造與販售酒精飲料)廣受歡迎的藥房飲料機最終因過時而慘遭淘汰。市場與行銷主導了一切。如今,事隔一個世紀之後,出現了一個緩慢成長的居家飲料製造利基,提供一種找回過去魅力與更為永續發展的模式,但多數美國人依舊喜歡喝單次使用、用後即丟的罐裝飲料,因此鋁罐製造業仍在蓬勃發展。然而,縱觀鋁罐的歷史,便知這種模式是一種選擇,不是必要選項:少數企業從中圖利,消費者與地球卻得付出高昂代價。

本章探討了鋁罐這種最受歡迎、最耐用且最昂貴的容器,也說明了從第二次世界大戰以來,鋁罐為何會成為現今的模樣,而我們不妨將它想成另類的偉大巨型貨櫃:為了替未來的點對點運輸世界著想,這是一種選擇,不是非得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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