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為什麼製作這個專題:老西區.新國門】

隨著忠孝橋引道拆除重現北門,2016 年柯文哲啟動「西區門戶計畫」,讓曾經繁華被稱為「東方小巴黎」的老西區,展開新生命。然而從執行至今,如何在開發過程中兼顧古蹟、歷史記憶,又再度浮出檯面成為一道難解習題。

有歷史的地方,才能思索歷史。BO 希望藉由《老西區.新國門》專題,再度讓讀者關心都市開發與自己的關聯,思索未來希望看見什麼樣貌的都市。

本文是專題第七篇文章,在整個計畫執行過程中,見證台北日治時代歷史的三井倉庫,被北市府認為會影響北門廣場完工後的交通,因此下令將其遷移,引發文資團體抗議。究竟為何文史專家會這麼在意古蹟要原址保留?古蹟真正的價值到底是什麼?

(責任編輯:黃靖軒)

文/連虹雅
共同作者/黃靖軒

臺北西區是我們口中的老臺北,臺北市政府 2016 年啟動的西區門戶計畫,即是對西區進行整體改造,串連北門、臺北車站、臺北市議會舊址等區域,利用人行步道串連,打造古蹟觀光走廊帶,發展「城市博物館」,並保存古蹟與歷史建築。

然而,從拆除忠孝橋引道重現北門到後續一連串整頓,台北市政府對待古蹟的方式,有及格嗎?有真正讓市民了解、接觸到屬於這座城市的文化記憶嗎?

保護古蹟不只是傳承歷史,更重要的是建立居民和土地連結

「文化記憶」這四個字的概念很抽象,但對於城市居民而言,知道自己從哪裡來,才會對土地有認同和歸屬。英國歷史學家霍布斯邦(Eric Hobsbawm)認為,文化記憶可以透過有形和無形的文化資產保留傳承。因此回到西區門戶計畫,重現北門、打造城市博物館不只是傳承歷史意義,更是讓人們建立和土地的情感連結。

北市副市長林欽榮在專訪中指出,西區門戶計畫目的是要原汁原味表達出台北城市自明性,讓台北的城市脈絡和地景可以被看見。北市府以重現清代「台北城」歷史意象為目標打造北門廣場,就是希望讓市民看見台北城牆過去百年歷史風華。

換句話說,西區門戶維護古蹟的精神正是希望打造/重現台北市居民的文化記憶,然而執行過程中卻引發不少爭議。這篇文章將從三井倉庫遷移爭議談談,為什麼台北市政府在面對古蹟和文化記憶方面,還有很大改善空間。

台北市政府重現了北門,卻忽略「古蹟價值」不只城門本身

致力於文化資產和老建築研究,長期關心古蹟議題的文史工作者凌宗魁認為,西區門戶計畫中北市府的決策缺乏完善考古規劃,本質上還是以「開發」為主體的都市計畫。雖然計畫中包含文化資產的整復建,卻不是以文化資產為優先及本位考量,更錯失挖掘其他歷史實證之機會。

例如,北門周邊應該是台北最重要的歷史資產區,但為了配合都市開發與其交通需求,鐵路局土地承租戶民宅被迫遷、三井倉庫遭遷移原址、國光客運臺汽西站也遭拆除。凌宗魁認為,這些執行政策都忽略了生活在城市中的庶民記憶。

除了周邊的歷史資產沒有好好被呈現,北門的考古價值也不是只有城門本身。凌宗魁分析,北門周遭還有許多尚未出土的殘跡,例如甕城及城牆地基、可能會有的水道位置、城內外清代石板路人行道等,這些構成完整城門防禦系統的殘跡,但卻沒有受到國定古蹟層級的對待,因為目前僅城門本身,被認定是「古蹟」。

北市府的問題,在於「重現北門」後用商業開發案切斷歷史脈絡

這樣對古蹟的粗糙認知,會造成什麼後果?凌宗魁表示,北市府雖然擬在地表面重新鋪設與城牆構造相似之舖面,依真實尺寸仿製部分城牆牆基,利用人造方式重新呈現清代歷史風貌,但這種作法忽略了將城門和周邊遺址歷史意義作扣連。台北市政府只做到「重現北門」的起頭,接著便已商業開發案替代。

凌宗魁認為,北門周遭的開發量如果是在信義區或內湖區,或許爭議不大。但在這個自清代以來最重要的現代化見證場域。如果我們仍是以商業開發為主體考量方式處理,對於整個臺灣都是重大的損失。

說完北市府處理北門古蹟的問題,再來談談三井倉庫遷移的問題。

遷移三井倉庫雖然保護古蹟不被破壞,但卻讓遺址失去歷史意義

市政府曾強調「市民參與」在西區門戶計畫當中所扮演的重要性角色,主張落實在法定計畫前的市民參與,以及提供民間參與者對等的規劃訊息。

台北市副市長林欽榮曾經說,三井倉庫之遷移與多位專家學者討論,才做出移位 51 公尺的決策,而採用的遷移工法也能讓三井倉庫在搬遷到新址後,活的更長壽。然而根據文資團體「搶救北北三」,雙方衝突的根源大概還是市政府「先規劃再說」的政策推動邏輯,先擬好完整政策規劃,再利用說明會與公聽會讓市民參與旁聽。

最後的結果,就是讓三井倉庫「東移」51 公尺。雖然台北市政府說這是配合忠孝西路路行調整,在報告書「臺北府城門-北門周邊廣場改造計畫」中提到,這是在考量交通動線之後不得已的作法。但正如凌宗魁的說法,北門作為一座古蹟,並不是只有城門本身有歷史價值,更重要的是和周遭遺址歷史意義的扣連。

遷建雖然能讓古蹟不被破壞,但也就切割它們與原址之間的聯繫。

三井倉庫東移後,原來的歷史意義還在嗎?文資專家普遍把遷移古蹟當成最後手段,也有專家對此提出警告說古蹟的價值通常與其位置有關,搬遷原址可能使其失去原有歷史價值,若要變更一定是「不得不」的情況。換句話說,如果真得要遷移古蹟,有沒有更好的做法?國際上又是如何面對這個議題?

國際案例:中國的「蔭餘堂」不是移動幾公尺,而是跨越了太平洋

國外其實也有不少用搬遷方式代替拆除古蹟的方案。例如中國安徽省的「蔭餘堂」是一棟超過200年歷史的徽派民居,為中國商人家族典型的 18 世紀祖傳之家。這個搬遷案例特別之處,在於它不是只有移動幾公尺,而是直接「移到國外」。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v1Np8JTZ0-4

蔭餘堂是在  1996 年被美國史學家 Nancy Berliner發現,並且在 1997 年被分裝拆遷至美國麻州塞勒姆(Salem)博物館(Peabody Essex Museum, PEM)保存展示,整個遷移工程花費共七年時間。以安徽省當時狀況來說,維護蔭餘堂是一筆沉重經濟負擔。Nancy Berliner 發現蔭餘堂時該建築已經是破舊不堪,幾乎快要崩塌。如果沒有搬遷到美國,這座古蹟恐怕現在已經不存在。

搬遷之後,2003 年 6 月是蔭餘堂在美博物館的開幕展示時間。該博物館不只是單純將蔭餘堂展示給大眾而已,更為它做了介紹非常詳盡之網頁。

按照主頁的介紹,展覽分成「宅、祖、鄉」,從徽州民居的組織結構方式到這家人特有的生活規律都有介紹。更利用多媒體在博物館還原當時家族成員,在這度建築物的生活細節,讓前來參觀的民眾能夠充分認識此古建築所歷經的時代背景。當地民眾為親眼目睹這奇特的建築,願意大排長龍,等待入內參觀。

博物館同時也舉辦了高規格的開幕活動,時任中國駐美大使還發了賀電。隔年,PEM召開了以保護歷史建築為主題之研討會,會上專家們還稱蔭餘堂是「世界建築史上的重要事件」以及「中美建交之後文化交流的典範」,就中美兩國而言,在文化與政治交流方面無非是個正向的影響。

蔭餘堂是比較成功的古蹟搬遷案例(雖然過程可能包含政治意味),另外在香港莫瑞之家的遷移案例中,曾面臨和西區門戶一樣的問題,在商業開發和文資保護間掙扎。

香港莫瑞之家:和三井倉庫一樣面對商業開發和古蹟保護的衝突

香港的莫瑞之家。(圖片來源:shankar s. CC licensed)

香港的莫瑞之家(Murray House)建於1844年作為軍官宿舍,在1982年被拆解搬遷。 2002年,莫瑞之家在15公里外的新址揭幕,然而該區是個海濱區的餐飲與購物中心,有專家就提出質疑:「幾百年後,也許有人會想知道為什麼這個建築物會在這裡?這樣拆遷古蹟破壞了建築本身的原始意圖。」

從以上兩個案例能看到,古蹟搬遷重點並不只是讓它「不被破壞」,更重要的是讓居民認識古蹟在過去時代脈絡中的樣貌。蔭餘堂雖然離開中國,但透過多媒體方式,也成功還原當時居民生活的樣貌。比起讓古蹟被淹沒在商業大廈和購物區之中,遷移到博物館妥善保存或許是一個更好作法。

城市化的過程中,維護歷史建築與實現經濟發展兩者的衝突是經常上演的戲碼。在某些狀況中,古蹟不遷移就勢必面臨崩塌危機。我們不用看到「搬遷」古蹟就反對,重點是政府和居民溝通、協調的過程。台灣雖然是能直選總統的民主國家,但在「政治」之外,如何在都市更新、文資保護議題落實民主,台灣卻仍有很大提升空間。

在下一篇西區門戶的系列文中,我們將繼續討論這個議題。

(本文提供合作單位轉載。首圖來源:Wiki

參考資料:

西區門戶計畫改造成功 柯文哲視察景觀工程
西區門戶重整 都委會:三井倉庫東移51公尺
三井倉庫最後關頭 搶救北北三:別用交通解決文資
放開那個政府-搶救三井倉庫的民眾參與經驗談
西區門戶計畫說明
文化資產保存法
「古蹟」與「歷史建築」如何區別?
西區門戶計畫
Should China move its historic monuments?
蔭余堂,外遷古建築保護的孤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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