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挑選這篇文章】
酗酒的父親、同志母親、輟學、母親還做起超渡事業——種種社會最熱愛貼上標籤的那些,都在黃惠偵導演的生命出現了。而述說這她整個人生故事,從不諒解到走向與自己、與母親和解,就是她 2016 年參加金穗獎的電影:《我和我的 T 媽媽》。
這是一部值得每一位台灣人看的電影,因為就像導演在接受《報導者》專訪時所說的:「這部片不是去爭取同志婚姻平權,而是去爭取每個人,在不傷害別人的情況下,能活出自己樣子的自由 」,而在這個不斷擠壓每個人變形、難以呼吸的社會,我們都需要這份自我的勇氣。
(責任編輯:林芮緹)
文/唐若筑、編輯/方綺、李柏寬
臺大學生會文化部舉辦的《不只是》影展,三月份的單元主題為永續,總計放映了十二部片及數場映後座談,這篇文章側記了紀錄片《我和我的T媽媽》導演黃惠偵和觀眾分享的拍攝緣起及電影意涵。一起來看看《我和我的T媽媽》與導演的故事吧!
電影導讀:我的媽媽是同性戀,耗盡一生追尋自我認同
《我和我的T媽媽》這部電影,說的是黃惠偵導演自身的故事。她的父親酗酒、家暴,於是母親帶著她和妹妹兩人離家,開始做起牽亡陣(一種超渡往者的儀式),她也只得輟學投入工作。再加上她的媽媽是位同性戀,因此在當時那個同性戀被視為不正常的保守年代,她於是困惑、質疑起家庭及自身。二十歲離家,因緣際會學起電影,黃惠偵後來透過影像重新梳理了與媽媽之間的關係。她接受了媽媽,同時也接受了自己。
透過影像,我跟媽媽才釋盡前嫌
導演在二十幾歲時選擇離家,這是她第一次離開媽媽那麼遠,她重拾課業,並投身拍攝紀錄片的行列。黃惠偵提到,會想學習拍攝紀錄片,是因為在她二十歲那年在跳牽亡陣的場合中,遇到了楊力州導演前去拍攝,看著楊力州手中並不大型的攝影機,她意識到若自己也擁有這個器具,她便擁有詮釋權,而這是在「污名化標籤」下成長的她,所渴望擁有的權利。
「想拍這部片,出發點很簡單就是,想要有機會講長在這樣環境的我們是誰。大家看了就知道,我從小是被貼了很多標籤長大的,比如中輟,還有在做牽亡陣,我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向他人解釋,因為那可能比工地工人還底層,根本不知道該如何講這樣子的工作,再加上我還有個同志媽媽。」
「好多標籤在身上,使在這種環境長大的我們,永遠只有被詮釋的機會,我們永遠只能被主流媒體詮釋,很少有機會講自己是甚麼。」
離家的這段時日,黃惠偵不僅學習攝影,也學習了過往未曾接觸的知識,幫助她試著了解自己及他人。因為離家產生的距離,及知識帶來較全觀的視野,她開始以如此角度思考家庭及過往,反而看的清楚甚麼是重要的事。黃惠偵說,「擁有一個得體體面的媽媽才是重要的嗎?所以後來想通了又回到家。」
從二十初頭開始拍攝,卻直到去年才播映,除了有影像技術上的困難,還有一困難是,由於鏡頭下的主體是最親愛的人,就會有種難以褪去的彆扭。黃惠偵坦言,在拍攝過程中其實並未積極規劃攝影流程,而是隨心所欲地拍。直到2012年自己也生了孩子,成為了媽媽,由女兒變成母親,才讓她開始思考從另一個角度回首過往。
「多了一個身分,看這個世界會不太一樣,開始會去想說原來媽媽是如此思考事情,那也開始想媽媽,究竟是如何理解過去我們所經歷過的事情。」
「非完成這部電影不可,到後來的原因已不再只是想要擁有詮釋權,另外一個原因是,想要改變妳和最重要的人之間的關係。」
那麼,既然拍攝是為了增加和媽媽的對話,紀錄彼此的成長過程,那為何還需要選擇以公開的方式呈現?又是什麼原因,願意讓黃惠將這段私密的關係被大眾觀看、討論?
黃惠偵說:「這部電影裡說了許多禁忌話題,因此經歷這些事情的人會非常痛苦,拍成電影公開的文本被觀看、討論,也許可以因此改變那些不能碰觸的東西,一但受到鬆動跟翻轉,經歷這些事情的人才能用另個角度去看待他經歷的那些事。」
多年後,媽媽終於告訴我:「其實我沒有不愛妳」
片中的一幕,導演和媽媽分坐餐桌兩側,面對導演緩緩傾吐過去生命中的折磨以及對媽媽的疑問,媽媽在靜默中,總算吐出這句話:「我沒有不愛妳」,融釋兩人之間冰凍的僵硬關係。
這段幾分鐘的片段,卻是花了數小時拍成的。在剪接臺上一次又一次的看著這些畫面的剪接師說:「即使妳媽說的話很少,但她願意在那和妳耗三個多小時,已經是在回應妳對她的所有疑問,以及關於愛的這件事。」
如果沒有愛,媽媽不會將自己置於鏡頭前、默默面對女兒的淚眼訴說。在影片中,媽媽以言語示愛;電影上映後,更是以行動這個自己較擅長的方式表達母愛,不僅在首映後一個月內天天備飯給導演吃,也將報導、海報等收藏在房內。
座位和屏幕間的距離,是得以看清楚人生、再次認識自己的距離。從年輕到和解的距離,卻是漫漫數十年,這條路需要足夠的勇氣才能走完。
看著時間溜走、母親老去,導演意識到,彼此釋懷變得越發迫切。「若做了這些事情或問他那些問題,可能關係會變糟,但至少我都沒有遺憾。一旦母親不在,就甚麼都不能做。」
此外,成為媽媽也讓黃惠偵急切地需要知道自己是誰,才有辦法面對自己的孩子,讓孩子認識到媽媽是誰。導演也談到,說出這個故事,對這個家庭是重要的。
接受媽媽,同時也接受自己:我有一個 T 媽媽
有個未被剪輯進影片的提問,導演在映後座談時提出來與觀影者分享。導演問媽媽,如果當時嫁了一個會養家、照顧小孩而且不會打老婆的「正常人」,那她還會選擇「順從」自己的性向嗎?導演的母親回答,她會與這位正常人平凡度過一生,因為如此比較輕鬆。
「為何我們人會想為了過得比較輕鬆,而不去成為妳真正的樣子?經歷這些,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如果有個比較好的先生,也許真的會放棄當自己,但也經歷她的不快樂。」
曾經經歷過不同家庭的組成,導演面對婚姻平權議題,她認為,維持一個家庭的完整性,不在於這個家庭組成的性別,而是「能否對這個家庭給予付出,以及那個家庭到底能給予成員些什麼。」
講座最後,導演希望透過她與她的媽媽的故事,希望每個人都能「好好去跟周遭的人相處,學習認識自己是誰。」黃惠偵接受了媽媽,同時也接受了自己。
(勘誤啟示:原文段落第一段子標題「我與媽媽都是同性戀」以及內文「剪輯指導蔡明亮」的部分,因作者與編輯疏忽而誤植;現已修正為「我的媽媽是同性戀」、「剪輯指導雷震卿」。因原文錯誤而造成當事人不便,敬請見諒。)
(本文經原作者台大學生會新聞部花火授權轉載,並同意 BuzzOrange 編寫導讀與修訂標題,原文標題為〈【我和我的T媽媽】黃惠偵:透過影像,我跟媽媽才釋盡前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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