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我們推薦這本書:被隱藏的中國】
旅行記者大衛.艾默著作《被隱藏的中國》引領人們「發現」因政治箝制和文化偏見,而被隱藏的中國。
比如,在「一帶一路」大開發的新疆,維吾爾人為何只能處在經濟產業鏈的最底端和社會最底層——和中國漢人那麼不一樣的他們,為什麼得被迫講普通話,過中國漢人的生活?(責任編輯:鄒家彥)
「我們與中國人絲毫沒有關聯,我們外表看起來不像中國人」
我的朋友比利過去總是樂於解釋,為何維吾爾人把漢人視為入侵者。
他是這麼告訴我的:
「我們與中國人絲毫沒有關聯。我們外表看起來不像中國人,也不操持相同的語言,甚至連食物也不相同。且我們是穆斯林,信仰阿拉。中國人只相信『錢』而已。」
我很難不認同他這樣的說法。比利有著濃厚的頭髮、一雙大眼以及堅挺的鼻子,沒有人會把像他這樣的維吾爾人,視為同樣居住在這個國家內的漢族公民。
他手錶上的時間是非中國官方的「新疆時間」
在我抵達烏魯木齊不久之後,站在市中心一間人來人往的百貨公司外等著比利──他一如往常遲到了。要和維吾爾人約碰面時間,通常還得包含閒晃打混的時間,因為他們的時間說法與漢人大不相同。比利手錶上的時間是非中國官方的「新疆時間」,比官方北京時間晚兩個小時──這不單意味著維吾爾人輕蔑中國人,在實務上也是如此。
北京堅持全中國都使用單一時區,試圖聲稱主控著所有的邊境地區。然而新疆首府烏魯木齊距離首都北京有三千公里之遙,當北京已經晚上九點,烏魯木齊的天還亮著;而早上八點北京天亮時,烏魯木齊還是黑夜。
百貨公司的員工們在門口有如軍人般地排行成列,主管對著他們大聲喊話並下達指示。這樣的景況在中國境內,不論是工廠、髮廊或是餐廳,都屢見不鮮。例行性操練其實與改善效率或是客戶服務之間並沒有多大的關係,這表示當地保留著北京與上海都會區之外的某種模糊概念──也就是,再次證明中國人在他們任何崗位上,對於儒家倫常的熱誠投入。
烏魯木齊商店的員工絕大多數是由漢族少女或是二十來歲出頭的年輕女子所包辦,這表示維吾爾人身處社會階層中的底層。烏魯木齊是新疆的首府,其中九百六十萬的維吾爾人是人口最多的單一民族,近年來因漢人移民大量湧入,以至於維吾爾人現在只占首府百分之十的人口數。
(圖片來源:Jason0427, CC Licensed)
這個古稱「西域」的地方
早在一八八四年新疆建省之前,中國境內人口倍數孳生而致耕地短缺,因此加速了漢人小規模移民至新疆(註01)。在建省之前的兩千五百年中,部分的領土偶有歸屬於中華帝國治下時,然而,僅有清乾隆時期能夠牢牢掌控住構成新疆大部區域的準噶爾(Dzungaria,北疆)與塔里木盆地(Tarim,南疆)。
新疆大小約和西歐相仿,因疆域廣闊而與八個國家的邊界接壤,其面積也占了全中國土地的六分之一強,多數區域不宜人居。
天山山脈(Tian Shan)一路延伸到吉爾吉斯、哈薩克的北部邊界,並且切割準噶爾盆地的乾草原、以及南方塔里木盆地中幾乎為其覆蓋的塔克拉瑪干沙漠(Taklamakan)。最北的阿爾泰山脈(Altai)是俄羅斯、蒙古以及中國的共同邊界。而西邊與南方由帕米爾高原(Pamir)、喀喇崑崙山脈(Karakoram)與崑崙山脈(Kunlun)構成了與阿富汗、巴基斯坦、塔吉克、印度與西藏的邊界。
在直到清朝入主新疆之前,此處一直有著不同的名稱。漢族首先稱它為「西域」,字面上即是「西方之區域」,而後稱為「回疆」或是「回部」。
對於西方人而言,則是「中國突厥斯坦」(Chinese Turkestan),是認同其原住民之本源是來自於極為遙遠、而現今稱為土耳其以及俄羅斯的高加索地區(Caucasus)。乾燥的塔克拉瑪干沙漠把遠在銅器時代就已遷入新疆的先民遺體給保留下來,這些木乃伊都有著歐洲人種的特徵:紅髮或棕髮,以及淺色的眼珠。
而其後人就是現今早已與波斯人還有其他中亞民族通婚的維吾爾人。新疆是至少十四個不同少數民族的家園,包括了哈薩克人、吉爾吉斯人、蒙古人、俄羅斯人、塔吉克人、韃靼人以及烏茲別克人──然而,僅有維吾爾人把此地視為自身的故鄉。對他們而言,「新疆」是漢人強行加上的名稱;那些為數不詳、意欲爭取獨立者,稱其為「東突厥斯坦」(East Turkest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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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人與維吾爾人盡可能避免比鄰而居
當比利終於現身時,他看起來一如往昔,總是笑容常在,個頭瘦小,有個狹窄的臉龐,頭頂著雜亂的黑髮,下巴還蓄著淩亂的山羊鬍,身上穿著他眾多山寨版「切爾西足球隊」球衣的其中一件,他是該球會的死忠球迷。他對英國足球的熱愛也是我們能夠成為好友的理由之一(儘管我支持的球隊是同樣身處倫敦的敵對陣營)。
他喜歡穿著西式的服裝,這也意味著他不戴維吾爾族花帽(doppa),那是維吾爾族成年男性的標準配件、有四個角的方型帽子。他還取了英文名字,更展現出他深愛西方事物的另一個表徵。
許多漢人都會取另外一個英文名字,尤其是那些在大城市中工作、或是長期與外國人接觸者更是如此;不過,鮮有維吾爾人會這樣做。對我而言,比利的本名就跟眾多的維吾爾人一樣,有極多的「X」發音,而很難把它給讀對。用「比利」稱呼他,既簡單也不會出錯。
我們搭上計程車前往市內最大維吾爾人社區的主要幹道,延安路。那裡的維族人口眾多,卻只能集中擠在首府中的一塊區域之內。對我而言,這是相當愚蠢可笑的事。不過,漢人與維吾爾人還是盡可能地避免比鄰而居。
大量漢人新移民的湧入,迫使維吾爾人把大半的烏魯木齊出讓給他們。如今維族人在烏魯木齊的唯一特權,就只是市中心人民廣場周遭的商店看板上,還能同時印著中文和阿拉伯文了。
雖然齋戒月(Ramadan)才剛剛開始,不過我們在維吾爾人的露天攤位上,大快朵頤享用在地食材。
當比利一面點餐選擇抓飯(polo,是種米混著羊肉,整個中亞地區的主食)、卡博串(Kebab)、剛烤好的饢(naan,維吾爾人每餐必吃)、以及加糖的優格,一面說著:「這裡其他人對齋戒月是很慎重的,他們相當虔誠。」
在宗教信仰這方面,維吾爾人比起他們的鄰居巴基斯坦人和阿富汗人是較為鬆散的。部分緣由是因為伊斯蘭信仰很晚才進入新疆,在第十世紀之前,當地人大多都是佛教徒,耗費了好幾個世紀的時間才全都轉為穆斯林。不過,縱使是在烏魯木齊,大多數的維族婦女還是包著頭巾,穿著長裙或是長褲;而且市內的清真寺人潮總是絡繹不絕。
維吾爾人自始至終藐視中華文化還有普通話
北京方面總是把維吾爾人還有西藏人,視為中國境內最為頑強難馴的少數民族,他們認為核心原因就是宗教。
維吾爾人自始至終都偏愛自己的語言、拒絕和漢族人同化,藐視中華文化還有普通話;維吾爾語和烏茲別克語十分相近,同時與哈薩克語、吉爾吉斯語類似,其音樂和風俗也是傳承自中亞地區。
可是,正是他們嚴守伊斯蘭信仰,才使得漢族人倍感挫折。
早在十八世紀,清朝政府就抱怨伊斯蘭信仰把持了新疆人民,官員們上奏乾隆,希望對他們眼中所謂的「邪教」下達禁令。當年如此,如今中國共產黨的作法是把所有的組織性宗教都視為威脅,並因為維吾爾人潛在著會集中力量反對共產黨統治的可能性,而採取了更為激進的手段。
在一九五○年代,中共創建了「中國伊斯蘭教協會」(China Islamic Association),並且指派了所有的「伊瑪目」(註02)。這也表示黨能夠藉此監控清真寺內的言論以及參與之人。
從那時起,北京就持續對維吾爾人的信仰權利進行緊縮限制,目前年齡低於十八歲者不得參加清真寺禱告。比利並不虔誠,不過就像大多數的維吾爾人一樣,對這樣的規定十分感冒。
「當我還小的時候,我們會和父親一起去清真寺,現在的孩童已經無法這麼做了。
在學校中,他們不能研讀可蘭經;在清真寺內,一樣不能,得由他們的父母來教導他們。
中國人說我們享有宗教自由,不過,實際卻是阻止年輕人學習宗教。」比利說。
中國境內 25 年來最兇殘的種族暴動
在用餐時,我詢問起比利的家庭。對於二○○九年七月時所發生的一切,我依然深感愧疚。當時發生了中國境內二十五年來最嚴重的種族暴力事件,我和比利在餘波盪漾之際首次相會。最初是一起維吾爾人在烏魯木齊所發起的和平抗議,之後演變成維吾爾人對城市內的中國人發起攻擊,導致兇殘的種族暴動事件。
此事件造成兩百人死亡──其中多數為漢人,傷者則約有一千七百人。漢族暴民在之後的兩天中,也占據街頭逕行報復。比利曾經對我顯露出那些與漢人對抗所留下的傷疤。
在當時,任何維吾爾人跟外國記者談天都帶有相當風險。隔天,我們就被某個低階、而平日監看比利街坊的漢族官員給盯上。一個長相顯眼的三十來歲婦女靠近我們,上前盤詰想要知道我們在做些什麼。我們不予理會離去之際,她還試圖把我掛在脖子上的記者證給扯走,嚷著說我可能是名間諜。警方當晚就去拜訪比利的雙親,還告訴他們,比利不應該和西方人交談。而這件事也的確把他們兩老給嚇壞。
中共連男人的鬍子都要管
我們現在謹慎得多了。我買了張當地的手機卡,而不是用我那在北京為官方單位所熟知的門號;而且我們還編了故事來掩護:我是他在上海讀書時相識的老友,而我當時是名觀光客。為了不讓外表顯得突兀,我也在上唇留起了鬍髭,盡量不引起警方注意,讓他們懷疑一名西方人在維吾爾社區中的作為。
我有頭黑髮,而皮膚也在沙漠的烈日曝曬下變成棕黃色,鬍髭看起來也像極佳的偽裝,就如同每個成年的維吾爾男子會留的鬍髭一般──留著鬍髭就像許多維吾爾人戴著花帽一樣,是展現其信仰與身分的雙重證明。(比利贊成我在唇上留起開長的髭,儘管我每回攬鏡自照時都會感到相當不舒坦。)
中共並不贊成維族男子蓄留大鬍子,總認為那和宗教性狂熱有所關聯,也因此凡在政府機關中工作的維族男子是禁止留鬍子的。
比利的家族來自維吾爾人「心靈上的首府」──喀什,他的雙親遷居到烏魯木齊以謀求更好的工作發展。他的父親是名廚師,他在三個小孩裡排行居中。維吾爾人和其他少數民族一樣,都不受一九八○年開始的一胎化政策限制──這成了漢族人憎惡他們的理由之一;另外,少數民族所需的「高考」(即大學入學考試,以取得高等教育資格)及格分數是較低的,這也讓漢人認為變相壓縮了他們的錄取機會。
二○○九年暴動之後,「維吾爾人有如熊貓」的說法開始流傳。漢人以稀少而象徵中國、受到當局萬千寵愛的國家保護級動物來比喻維族人。
對於少數民族面對「顯然是優惠的待遇卻不心懷感恩」的行為,許多漢人無法理解。可是,漢族受限於一胎化政策也不過是近三十年的事,而且他們依舊在人口數上遠遠超過其他族群;而「高考」上的問題也在於「普通話」方面,大部分少數民族的第一語言並不是普通話,平時交談已經不甚流暢,更別提在書寫方面了。
「在中國人的學校內,你只能學到中國人的歷史,沒有維吾爾史」
比利也是受惠於此項特殊政策的一分子──他在新疆大學讀了兩年,然後轉學到上海的大學。畢業之後,他在東北的一家地產公司短暫作了一段時間,旋即回到了烏魯木齊。他談到了中國東部,說著:「你在那無法吃到好的維吾爾食物。」到二十七歲時,他始終無法長期深耕於一個工作,他還在追尋個那個深信不疑、且就在那等他上門的大好機會。他最新的計劃是和朋友合夥開家代理行,經營特定航線的票務。
比利在所有維吾爾人開始上學的年紀,進了一所全是維吾爾人的學校就讀,之後才進了混和族群的高中。現在的中國政府已禁止教育單位僅收維吾爾人,堅持新疆境內所有的族群都得和漢人一起就學──這也是維吾爾人憎怒的另一項緣由。比利如此解釋:「在中國人的學校內,你只能學到中國人的歷史,沒有維吾爾史。而且,在中國你根本很難找到一本維吾爾史。我們得從父親和先祖輩那聽聞得知。」
比利和眾多的當地人一樣,也深信當局之所以要維吾爾族孩童上漢人的學校,是其稀釋淡化維吾爾族自我認同的手段。比利接著說道:「我曾經在街上聽到兩個維族孩童彼此以中文交談。是中文呢!你怎麼看待這事?這太讓我難過了。這就是要我們去上中國人學校的結果。如果你的語言消逝了,接著你的維吾爾國也將隨之消散。」
在清朝覆亡之際,中國人也曾嘗試要求維吾爾孩童學習中文,當時是藉改換教室桌椅的方式好讓心不甘情不願的維吾爾孩童來上課。「教育」是漢化維吾爾人的手段之一,也從未消停過。漢人認為教化所征服的臣民為其責任,稱之為「儒家的負擔」(Confucian Man’s Burden),這基本上就意味著要使那些被征服者「更像是漢人」。
就時間的推移而言,未開化的少數民族不是屬於生食且野蠻的「生番」,就是熟食而溫順的「熟番」。
漢人官員大量湧入維吾爾地區,以武力脅迫維吾爾人擁戴崇敬他們,鼓勵當地維族人和中國移入者通婚,不過這樣的配對是極其罕見的。雖然清朝的統治已經遠逝,不過新疆是在那個時期才成為中國完整的行省,當地人從來就不喜歡孔夫子。當漢人終於在一九一二年推翻了千年的帝制,新疆再度成為分裂狀態,回到中國人未進入新疆之前的自然狀態。
直至今日,只有少數的維吾爾人能夠流利說寫普通話。我想如果他們能夠妥善地認識中文的話,肯定是會對後代有所助益的。
比利以諷刺的微笑來回拒這個想法。他點出:「我就能說寫中文。」如果相信中共文宣,在能夠從政府於新疆的投資有所獲益的話,那麼比利確實是維吾爾族受益人之一。大筆大筆的資金迅速流進這個區域,以提升維吾爾人生活水準的方式,來消弭動亂。
「他們給漢人的錢更多,而且漢人把所有的工作都給搶走了」
誰能從這樣傾囊挹注中獲利是另外一回事,因為控制當地經濟的是漢人。
中國人所經營的公司表示,因為少有維吾爾人能說普通話,而且維族人比較喜歡跟自己人一起工作,因此很難雇用。不論何種緣故,結果都是「經濟隔離」(economic apartheid)。在新疆當地欣欣向榮,而且占據其生產毛額總值過半的石油與天然氣產業中,維吾爾人只占有百分之一的勞動力。
當地人和中國移民的前景澇旱不均,更加深了彼此間的衝突紛爭。現今的新疆,已經有超過八百多萬的漢族人口,占其人口總數的四成多;而在一九四七年時,漢人不過只有二十二萬。
對於維吾爾人來說,這就有如英國湧進了兩千五百萬的波蘭人,或是美國新增了一億兩千萬的墨西哥人──而且外國人還掌控了經濟大權、拒絕聘雇當地人、不讓他們學本國語言而要求他們學習外語。
比利還說:
「政府在新疆所投資的金額更大,不過他們給漢人的錢更多,而且漢人把所有的工作都給搶走了。
他們的生活是愈來愈好了,可是我們卻是每況愈下。新疆所有城市的情況如出一轍。我們對此當然會感到相當憤怒。」
而這樣的憎恨,恐怕沒有消減的跡象。當我還在烏魯木齊時,位於新疆西部的阿克蘇市(Aksu)發生了一起自殺式攻擊事件:一名維吾爾族男子開著電動車,駛入市內人群中引爆炸彈,共造成七人死亡。
維吾爾人幾乎不太可能被漢人公司所聘雇,大多數像比利這樣閱歷豐富的維族人期望進入新疆政府工作,因為當地的政府機關是全中國境內最大的聘雇單位,只不過職缺是在國境邊界上的國營企業。
這些在新疆的國企都是中國人雇員的企業,這樣的狀況跟那些建立於中國東半部城市的民營公司相比,更是普遍盛行。同時,因為中國法律規定政府公務員不得參加任何型態的宗教活動,比利若能進入政府單位做事,就能名正言順不去清真寺了。
然而,對於申請能夠讓他個人與家庭享有更優渥生活的職缺,比利還是猶疑不決。他宣稱是因為他蔑視漢族,他用和順的語態說著:「我恨他們,真的恨他們,打從還是小孩起就恨他們了。」
維吾爾人抱怨起漢人就如伊瑪目在朗誦可蘭經一樣熟練。比利似乎對未來已經感到絕望,認為維吾爾渴望獨立建國只是個夢想而已。
「如果美國和中國打了起來,或許我們就能建立自己的國家了。」
比利說:
「眾多的維吾爾人表示他們想要獨立。看到了烏茲別克和哈薩克的例子,就會懷疑為何我們不能像那些個國家一樣都獨立。
只有維吾爾人不能擁有具有自我傳統和文化的國家,因為我們已經失去領土太久,漢人又過於強盛,他們掌控所有的權力和一切的武器。
我想,在二十年內會發生兩件事:不是維吾爾人玩完了,被結束掉,並且被同化了;再不就是有像美國那樣的國家來協助我們。
如果美國和中國打了起來,或許我們就能建立自己的國家了。」
許多維吾爾人也發表過類似他這樣的想法:不是中國經濟崩解,或是發生世界大戰,他們才能獨立──這是不太靠譜的想像。
新疆是中國、中亞和俄羅斯之間的戰略性屏障;更形重要的是,新疆蘊藏著極有價值的大量媒礦、石油及天然氣,同時中國還是對能源最為飢渴的國家。失去了這些無異是個狠狠重拳,北京方面會無所不用其極地來防堵它發生。
也就是因為這個理由,自從共產黨掌控新疆,就一直以武力牢牢控制不放。一九四九年九月時,甚至以槍決為威脅,命令烏魯木齊的居民走到機場去歡迎首批搭機而來的中國人民解放軍(PLA)。
王震將軍是部隊的指揮官,後來還升任到國家副主席一職(註03)。他是中共長征中的老兵,也是鐵桿的毛派,因頑固守舊而惡名昭彰。一九八九年六月的天安門事件(註04)中,他還建議把那些被稱為「中產階級自由派知識分子」的民運人士給流放至新疆。
王震遵承毛澤東的指示,負責監督一九五○年之後的大規模漢人移民。這項帝國性擴張是以數百萬早期的解放軍部隊,還有被打敗的國民黨軍隊一同朝西推進。毛澤東認知到,只要中國人在新疆還是屬於極小的少數民族,就永遠難以抵抗維吾爾人的反抗暴動;而為了確保毛的擔憂不致發生,王震也因鎮壓而聲名狼藉。漢族歷史學者承認在一九五○年代,維吾爾人反抗北京的統治以及所謂的「破除迷信」運動中,有多達六萬人死亡。
儘管事隔六十年,如今的烏魯木齊依舊隨處可見到緩慢移動中的武警、車輛。我看到武警以十人並排的縱列穿過無人跡的街道,大聲高喊著「保衛國家、保衛人民、維持穩定」,他們雖不像二○○九年六月暴動時那樣隨處可見,不過依舊是頭戴著鋼盔,雙手交叉握著 AK47 突擊步槍(註05)。
他們也是剛建制而成的警方特種武器和戰術部隊(SWAT),藏在街邊的廂型車內,倘使問題發生,就能伺機而動。我的旅館能俯瞰到武警的其中一個營房,清晨時,我會探頭伸出窗外,看著他們穿著全黑的制服在那做體操,或是練習徒手搏擊。他們絕大多數是漢人,稍微能說點維吾爾語,其中還有一名綁著馬尾的年輕女性。
漢人只會從電視上認識新疆
比利和我用過午餐後,沿著延安路而行,愈來愈深入到維吾爾人的烏魯木齊。在人民廣場的北面、西面和東面,烏魯木齊看起來跟其他中國城市沒兩樣。在昔日主要市集、今是觀光商場的附近有少數幾個維吾爾人區,在那可見到清真寺的尖塔沿著百貨公司的街區直指雲霄。
不過,你愈是深入烏魯木齊往南而行,朝向環繞該城的沙漠推進,就能見到愈來愈多的維吾爾人。
當我們抵達到一個稱為賽馬場的地區時,就像到了任何一個沿著新疆最南方的塔克拉瑪干沙漠周圍的綠洲小鎮。人們就在鎮上幹道宰殺羊隻、當場販賣,兩旁積累著成堆的西瓜和番茄。比利自豪地指著這一切,說:
「漢人把新疆當成片大荒漠,以為我們還騎著駱駝,他們不知道我們這盛產水果和蔬菜。因為發生什麼壞事時,他們都只會從電視上認識新疆。」
就維吾爾族認同而言,食物和伊斯蘭教信仰是幾乎等量齊觀的。沿街賣饢的餅店主宰了每個維吾爾人的社區。做饢的師傅在把饢貼到饢坑內側壁之前,會先灑上水,來揉合著麵糰。烤好時,會用兩個前頭彎曲像是魚鉤般的鐵串把它給取下。在烏魯木齊,饢的種類樣式千百款:簡樸平坦的、上頭壓印繁複圖案的、撒上芝麻粒或米粒的,以及會夾羊肉在內的。
在賽馬場那沒人會感到飢餓,因為那供有短期的勞力工作可賺取金錢。在那些提供擦鞋服務的孩童們不潔而蠟黃的臉龐中,還能見到閃爍而明亮的眼眸;不過,穿著不合身迷彩服的成群青年卻在閒晃──他們表面上是當地政府所聘用的警衛,實際是為了要降低高到離譜的維吾爾人失業率。比利說,他們每個月收入是一千元人民幣。
(圖片來源:米亞奇,CC Licensed)
維吾爾人無法流利使用普通話,多半無法找到工作
在坐落於狹窄巷弄內的廉價公寓台階上,鬍鬚花白的老者悠淡閒坐。比起烏魯木齊市內其他地方,這裡的婦女更為保守,年輕女子幾乎都頭戴包巾,穿著覆蓋全身、只露出雙手的長袍。不過她們不像中東、阿富汗與巴基斯坦的婦女,只穿沉悶而全黑的罩袍。維吾爾族婦女喜好明亮的色澤,她們的長袍和希賈布(註06)有千變萬化的樣式,有的還會染上淡紫色、藍綠色、粉紅色、紅色以及黃色。
當我們漫步在巷弄中時,比利說著:「她們不是烏魯木齊本地人。這裡的人大部分都是來自鄉下,從南方來的。」南疆是維吾爾族的心臟地帶,而農業是其主要產業。南疆多半是塔克拉瑪干沙漠,是極不宜農耕的區域,因而愈來愈多的維吾爾人選擇遵循中國其他區域漢族農民的模式,遷移到城市,以尋求待遇較高的工作。
維吾爾人所受教育既不足,又無法流利使用普通話,多半無法找到工作。
二○○九年的暴動分子中就有許多是來自農村地區的新移入者。在暴動後兩天,我就來到了賽馬場這裡,發現警方把所有五十歲以內的男性都給帶走了──這裡的居民現在已經不抱任何希望。維族人就在烏魯木齊的邊境上緊抓不放,賽馬場是處在敵方領地內的前哨站──漢族人幾乎征服了所有城市,而維吾爾人最終留在這碩果僅存的城市遺跡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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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 01:一八八四年(光緒十年)清政府頒發上諭設立新疆省,任命劉錦棠為甘肅新疆巡撫,魏光燾為新疆布政使。
*註 02:伊瑪目:在阿拉伯語中原意是領袖、師表、表率、楷模、祈禱主持的意思。遜尼派中該詞亦為此意,是伊斯蘭教集體禮拜時在眾人前面率眾禮拜者。在什葉派中,伊瑪目代表教長,即人和真主之間的仲介,有特別神聖的意義。
*註 03:王震生於一九○八年,卒於一九九三年。中共解放新疆後,擔任中共中央新疆分局書記兼新疆軍區代理司令員和政治委員,於一九八八年當選為中華人民共和國副主席。
*註 04:西方多半稱「天安門事件」為「六四事件」、「八九民運」。
*註 05:AK47 突擊步槍:中國稱為「五六式自動步槍」。
*註 06:希賈布指的是穆斯林婦女戴的面紗或頭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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