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要讀這篇文章】

日常生活當中習以為的聲音,是我們建立起對一個城市的記憶。隨著時代的變遷,時代的聲音也隨之改變。聲音的採集極妙之處便在於此,當我們聽的熟悉的聲音立刻產生起對一地的連結。現今的音樂藝術家,將不同時間與地點的聲音融入音樂,跳耀的時空背景印象交錯,混合出一個新興的城市異地印象。

(責任編輯:余如婕)

以下摘錄自《單聲道:城市的聲音與記憶》:

若論單一街道分布密度最高者,則莫過於三重市南區集中了「國際」、「台聲」、「海山」等十家左右唱片工廠的光明路一帶。放眼其餘各地更兼有安慶街的「電塔」、福德北路的「麗歌」、福德南路的「女王」、大有街的「皇冠」、信義西街的「第一」等多家唱片公司座落其間,可謂大街小巷四處遍佈,不少上台北找工作、人生地不熟而又喜愛唱歌的年輕人往往選擇來此就近落腳。

城市不斷地無限擴張,聲音紀錄的也只是死去的時間,其本身即為一種稍縱即逝的時間語言,僅將時空要素與事件內涵完全展現在流動過程當中。

隱約想起陳昇「新寶島康樂隊」專輯裡有條歌叫〈來去台北做歌星〉,故事背景即為當年這些身負歌藝才華的農村子弟想要北上打拼闖盪歌壇的歷史寫照。

六○年代三重埔,曾經滋養了多少畢生投注音樂志業的作詞作曲者及演唱歌手!早年來到三重市信義街上,這裡住著出生於台南鹽水、自幼隨寡母北上定居的寶島低音歌王洪一峰(1927-)。走到路口轉角相鄰中央北路上,便是街坊「厝邊」作曲家林禮涵的住處,好友周添旺(1910-1988)常由台北艋舺(萬華)住家來到林宅聊敘音樂事,而父親在中央南路開設鐵工廠的歌唱童星陳芬蘭(1948-)也會不時慇勤上門討教歌藝。

接著沿街向西行經正義國小通往地勢較低易於大雨淹水泥濘路滑的大同南路,則是來自基隆港都的作詞人葉俊麟(1921-1998)寓居所在,他與洪一峰兩人在此結識知交並且聯手創作出了膾炙人口的〈舊情綿綿〉、〈思慕的人〉、〈淡水暮色〉、〈寶島四季謠〉等經典歌調。至於位在北面邊陲的溪尾街,甚至還曾經寄宿著〈農村曲〉民謠作曲者、晚年落寞隱居在此終老的戲曲樂師蘇桐(1910-1974)。

連接台北大橋門戶的三和路老街,從東南往西北方向穿越了整個三重市區直抵蘆洲邊境,在這條路上早已消歿既久無人聞問的「陳木理髮廳」不知是否還留存著當年林春福、郭金發、陳木、賴謙祺等四名意氣風發少年郎組成男聲「四奇士合唱團」(1964)的多少流風遺跡?

從這端街頭到彼方巷尾,往後陸陸續續更有無數暫時棲居三重埔的遊子過客,在這邊緣縫隙裡頑強地生存,其中包括了來自嘉義太保市水牛厝莊的葉啟田,以及甫由桃園大溪來此投靠親戚寄人籬下、初期喚作藝名「林茜」在酒店駐唱的鳳飛飛。

對他(她)們來說,那些遙遠歲月困頓勞祿的日子似乎也談不上有何娛樂休閒可言,但總有些管道能夠予以苦中作樂自尋排遣。離開了故鄉,無數個想家的日子牽掛起來,像風箏般飛舞。雖然歸去時沒有燈火迎接,卻有了聲音。

有一種聲音叫作鄉愁,戒不掉也避不開,似遠猶近、雖近猶遠,它是一種由記憶、聽覺和泥土芬香揉製而成的珍貴汁液,足以讓人們滲透浸入耳膜度過心靈飢荒思念焦慮的貧瘠歲月。

早在電視媒體尚未普及之前,街頭巷尾經常迴繞著由老舊收音機調幅商業電台放送傳來陳芬蘭〈孤女的願望〉、文夏〈黃昏的故鄉〉、洪一峰〈舊情綿綿〉等本省人熟悉的台語歌調聲聲入耳,無論早晨、黃昏或者華燈初上,伴隨著「客廳即工廠」號召家庭主婦齊作手工勞動的普遍景象聽來既暖烘又溫煦,人們總是不自覺跟著低吟哼唱以紓解平日工作的單調。

透過空中電波傳送至真空管流洩而出的古樸聲響,唱的是:「叫著我,叫著我,黃昏的故鄉不時地叫我,懷念彼時故鄉的形影,月光不時照落的山河」,清新而嘹喨的歌聲彷彿來自天空流雲的呼喚,日式演歌(Enka)詮釋節奏慢吞如水銀瀉地粒粒滑順,那些內心遭受苦悶侵蝕得最嚴重的人們把它當作一帖清涼劑、一處心靈綠洲。

寶島歌王」文夏以其特有慵散啜飲的噥軟嗓音見證了戰後六、七○年代台灣婦女家庭勞動史的聲音形象。

昔日輝煌歲月從早到晚開著英國製白色敞篷車搭載「文夏四姊妹」全省風光巡演,當他首度躍登大螢幕主演郭南宏導演第一部歌唱電影《台北之夜》的同時(1962),台灣第一家電視台誕生,「群星會」節目逐漸成為國語流行歌曲「淨化」而活躍的主流媒體舞台,也自此宣告了台語歌曲事業盛極而衰的凋零命運。

在我出生那年(1976),「廣播電視法」開始公佈實施,規定電視台和廣播電台一天只能播送兩首台語歌。由於晚間七點半後就不能播出台語節目,老家三重埔聽不懂國語(北京話)的阿嬤只能早早就寢,白天的台語電視節目也很少,只有中午一小時(老三台,每台只在午間新聞前後播半小時)。剩下的時間,她只能抱著收音機,聽一些未被查禁的台語歌。

凝望城市與城市之間,人類照亮黑夜的野心與能力永遠不足以真正將整個夜晚時空轉化成「恍如白晝」,任何大鳴大放的主流音調也不可能完全遮蔽其他聲音的存在-哪怕這聲音再怎樣微弱。

嘗試描述三重埔作為異質流動空間的存在,讓我庶幾不斷反思咀嚼智利詩人聶魯達(Pablo Neruda,1904-1973)生前所說:「我喜歡變換語調,找出所有可能的聲音,追求每一種顏色,並且尋找任何可能的生命力量……當我探向越卑微的事物和題材時,我的詩就越明晰而快樂」。

對此,咱們實在不必過於戀羨隔岸首都台北追逐「現代性」光亮洗禮的中產階級城市優位象徵。儘管三重埔位處語言文化與地緣政治陰影下的附庸生存位置,加諸施行「洪水平原管制法」帶來整個空間規劃資源的相對匱乏。

但其本身乍見凌亂無的常民生活脈絡序卻是極盡地多音喧嘩,各階層各性格的人都在摸索適應彼此的相處方式,無形之中提供了此處「七橋之都」發展地方生命力與獨特性的必要土壤,構成了「三重埔」文化身分的「混雜性」(hybridity)。

無疑地,遑論過去或現在,它都是一處普遍關照社會底層幽黯角落、充滿蕪雜草根活力的民間歌謠城鎮。

最好的詩人,就是給我們日常麵包的詩人。其實音樂與城市也是。

【BO活動精選】

來自英國倫敦的Dom Harwood,將用音樂替打開設計!

Dom是熱情但專注的英國大男孩,隨身攜帶的自己的混音盤以及錄音器,隨時都用聲響在記錄自己的經驗,不論是視覺、畫面、觸感還是聽覺,他運用自己的耳朵在紀錄這次台灣的經驗!

設計本就不只是視覺!Dom擅長運用Remix music去描述畫面,抑或詮釋某種經驗,在他的個人網站裡,你可以看見音樂輔佐畫面敘事的結合作品,也能感受到其網站本身強烈的視覺與個人風格,不似我們常見穩固且難以變化的包裝,而是極大個開放與自由,彷彿等著任何新的經驗進入他的創作生涯中!

Dom在這次台灣的交流期間,除與生猛的音樂創作者交流外,更將在台的過程中,例如計程車上的台語老歌、藝術家中、英文的交流對談等,都被他默默地收錄進自己的錄音機與電腦裡,等著於11月1日將聲響混種,用音樂展演描述他耳中的台灣。

About Dom Harwood:
London based/bespoke music/sound design/installations
website / Facebook / Tweet:

主題/Topic ▶ toot! Dom’s remix of Taiwan.
演出/ Artist ▶ Dom Harwood
時間/Date ▶ 11月1日 19:00-21:00
地點 ▶ 青鳥書店 Bleu&book
※本案採入場收費方式,單人票卷180元現場供應茶水;憑入場號碼牌啤酒折價30元!

主辦單位:群眾自造股份有限公司 Netizen Productions
協辦單位:青鳥書店 Bleu&Book、奧茲藝術顧問 Ozzie Art、水谷藝術Waley Art
指導單位:文化部

(本文摘錄經 青鳥書店 授權於 BuzzOrange 刊載,並同意 BuzzOrange 編寫導讀與修訂標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