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為什麼選這本書】
如果要在全世界要尋找一個最戰亂、悲慘的國家,敘利亞一定會在榜單上出現。這個國家從 2011 年初開始至今經歷的內戰似乎永無終止之日。一名聯合國官員前陣子退出調查委員會,原因是他認為在這場戰事中,不論是美國支持的反政府方還是敘利亞政府,沒有一方是好人。
對台灣說,戰爭很遙遠,因為我們看不見他們的面孔,感受不到他們的血肉。本文為《那天清晨他們來敲門》的摘錄,作者喬凡尼(Janine di Giovanni)是一位戰地記者,曾經歷世界最危險的國家,包括波士尼亞、獅子山共和國與敘利亞。藉由他的筆,我們才能看見軍事衝突中真實的人性故事。
書的最後一頁喬凡尼寫下:「在我動筆寫下這些文字時,敘利亞內戰仍未結束。已有三十萬敘利亞人民為此喪命。死亡之書尚未完結。」
喬凡尼看到的不只死亡,還有失望與恐懼。但多虧了他的書寫,那些在角落、從不曾被世界關注的生命,才得以被光芒照亮。本篇文章是他踏入敘利亞之前所寫的前言,一起跟著他的腳步,進入你我或許永遠不會進入的戰亂之地。(責任編輯:黃靖軒)

敘利亞首都大馬士革。
2011 年冬天,我人在貝爾格勒(Belgrade)(編按:貝爾格勒是塞爾維亞首都,也是南斯拉夫解體前的首都)。雖然那場摧毀南斯拉夫的戰爭早在多年前落幕,但我持續進行一項追查戰犯的計畫。儘管工作艱難,不過我對巴爾幹戰爭與戰後餘波感到憤怒不已,至今仍未平復。
這情緒就像久久不退的高燒,也跟瘧疾一樣,一旦染上就會潛伏體內,不斷復發。自一九九○年代初期到波士尼亞採訪調查後,這股情緒就不斷纏繞著我。那群邪惡的男人殺傷擄掠,他們燒毀村莊、轟炸學校與醫院、傷害幼童、強暴婦女。
雖然作惡多端,卻仍安適地住在村子裡,每逢週末還能跟孫子孫女去釣魚野餐。受害者失去生命,這群人卻過著恣意妄為的生活,想到如此行徑就令我渾身不對勁。我一定要調查追蹤,找出究竟是哪些人為事件,讓這個可憐的國家走向沒落。在塞拉耶佛(編按:塞拉耶佛是波士尼亞首都)停留的那一年,我原本打算花幾天時間訪問一位在戰爭期間管理停屍間的男子,後來訪談的過程延續好幾週。
那位男子不僅照顧每具屍體、打理葬禮,還認真紀錄每位死者的姓名與死因,像是中彈身亡,或是死於榴霰彈或爆炸。他將那本筆記本稱為「死亡之書」。某日清晨,當他抵達停屍間時,卻發現在前線作戰的獨子躺在停屍桌上。
這名男子活下來了,但年華老去。我在戰爭落幕後多年與他聯繫,跟他一起爬梳筆記本裡的每個名字。然而與他共同管理停屍間的虛弱男子,早在幾年前就自殺身亡。
我希望這場高燒能夠早日退去,但卻久久無法痊癒。二十世紀劃下句點,巴爾幹戰爭中的戰犯、強姦犯,以及殺人犯仍逍遙法外。戰爭期間,有些女人被困在集中營,有時一天會遭到數次凌辱;也有女人被迫生下強暴犯的後代,不得不將孩子撫養成人。雖然戰火停息,但國家四分五裂,大家都不認識隔壁鄰居。
這些女子每天都要面對強暴她們的男人,無論是在大街上,或是在當地商店,都會跟施暴者擦身而過,去學校接孩子放學時也躲不過。但是當他們在路上交會時,加害者竟然表現得若無其事,反而是那些女子帶著羞愧迴避的眼神。
不過還是有人躲不過制裁。二○○八年,卡拉季奇(Radovan Karadzic)就在搭乘巴士時被逮補。身為精神病學家、足球狂熱者與詩人的卡拉季奇,不僅是塞族共和國前總統,他還替塞爾維亞前總統米洛塞維奇(Slobodan Milosevic)扶植傀儡政權。
卡拉季奇偽裝容貌,自一九九五年戰爭結束後就四處躲藏,還替自己取了假名,並以新世紀靈療者自居。撰寫此書期間,卡拉季奇因被控犯下多項戰爭罪而遭到審訊,但至今仍未遭到裁決。
在戰爭期間擔任塞爾維亞總統的米洛塞維奇,於二○○一年被執法人員以直升機押往海牙接受審理,當時他腳上還穿著臥室拖鞋。米洛塞維奇收押當日,我在貝爾格勒。接獲消息後,我徹夜驅車趕往塞拉耶佛。塞拉耶佛是米洛塞維奇最痛恨、被他摧殘殆盡的城市,我想到那裡看當地人的反應如何。
米洛塞維奇受到制裁,我原以為當地居民會開心大肆慶祝,但是整座城鎮卻死氣沉沉。我的朋友:士兵、律師、學生、醫生、孩子的母親,還有學校老師,大家已經沒有歡慶的力氣,他們也不願多想,不去思考這是何等的報應與懲罰。當地居民只希望,把生吞活剝他們的戰事拋諸腦後。
一想到這位摧殘自己人民的男子,終於要在海牙的監獄中度過餘生,我心裡就湧起一股復仇的快感,不過最後米洛塞維奇並沒有受到正義的制裁。
二○○六年,米洛塞維奇因不知名原因死於獄中。有謠傳說他是自殺身亡,也有人說是效忠於他的追隨者偷渡藥品到獄中,讓他在服藥之後心跳加速,最後猝死,更有人提出米洛塞維奇是死於心臟病。總之,這位狡詐的男子還是耍了手段,逃過正義的審判。
二○一一年一月的某個冬日下午,我在新貝爾格勒寒氣逼人的咖啡館,訪問姆拉迪奇(Ratko Mladic)的左右手時,他仍然逍遙法外。姆拉迪奇就是那位帶領士兵四處作亂,大肆侵略雪布尼查(Srebrenica)這座城市的指揮官。在雪布尼查大屠殺中,約有八千名男子與男孩喪命。
然而姆拉迪奇在追隨者的保護下,於塞爾維亞某座村莊中安睡時,那些失去摯愛的雪布尼查居民只能跟亡魂相依偎,任憑自己對至親的回憶隨著時間一點一滴流失。此時此刻,姆拉迪奇被控犯下戰爭罪,但目前仍未受裁決,需要繼續接受審訊。
我並非刑事偵查員,也很清楚自己不會是那個在姆拉迪奇被捕之前,走到他面前用手銬把他銬住的那個人。不過某種程度而言,我卻比警方更自由。一大早,我就能到姆拉迪奇的追隨者聚集喝茶的咖啡廳,問他們姆拉迪奇最近在哪裡現身。
姆拉迪奇的女兒不幸在戰爭期間自殺,我還可以坐在她墓旁,問那位維護墓地的女人:「姆拉迪奇最近有現身嗎?他心情是好是壞?身體狀況看起來如何?」如此一來,我就能模擬姆拉迪奇的思考模式,進一步了解他。雖然他否認自己奪走他人性命,但我想用筆描繪這位經歷波折紛擾的姆拉迪奇,讓他跟那些因他而死的民眾能夠永留於世。
簡言之,我希望大家能將這段歷史銘記在心。
姆拉迪奇念書時的朋友、他的士兵以及部隊工作人員,還有效忠於他的民眾,這些人都是我的採訪對象。就在我忙著整理編輯這堆訪談資料時,就爆發了阿拉伯之春,一開始先是突尼西亞的茉莉花革命,接著是埃及革命。
電視中的解放廣場一片混亂,不斷切換電視台,只見抗議示威群眾的規模不斷擴大,埃及人民都在等待穆巴拉克(Hosni Mubarak)領導的政府下台。二十年前,我以研究生的身分到中東工作,這個地區帶給我的感受就跟當初在波士尼亞相同,不僅令我難以自拔,更激發內心的勇氣。
等到工作收尾,姆拉迪奇於二○一一年五月被捕時,我在突尼西亞,接著又到埃及、利比亞、伊拉克,最後抵達敘利亞。這時,我似乎把對巴爾幹半島的執著轉移到敘利亞,把焦點放到這個身為革命風潮終點站的國家。起初,敘利亞和平無事,然而經過我的四年寫作光陰,革命聲勢卻沸騰不已,最後演變成一場可怖殘暴,彷彿永不止息的戰事。
我在敘利亞來回奔走,從這個點到另一個點,有時是合法移動(護照上蓋了敘利亞簽證),有時則是非法穿梭(為了抵達國土中的暴動區而跨越各式邊境)。我告訴自己,不要拿敘利亞跟波士尼亞相比較,但實在辦不到。
這片土地上難民四散,村莊被燒個精光;民兵部隊在街上大搖大擺地走著,女人都帶著恐懼的神情逃離家園,深怕被凌辱強暴。盧安達、索馬利亞、賴比瑞亞、獅子山共和國,還有車臣共和國,一九九○年代在這些國家發生的殘暴戰爭,讓人類嚐到苦果,然而我們現在卻將慘痛的歷史重新搬上檯面。
某位外交人員,名叫LR的友人,他跟我一同體驗過波士尼亞的戰後慘況,也感嘆人類還沒有學到教訓。他告訴我,不要到世界的某些角落工作,「因為你會氣憤不已,而且這股怒氣永遠無法平息。」他還警告我,不要到敘利亞進行採訪,他認為這個國家會跟波士尼亞一樣將我吞噬,更委婉地提醒我,這項工作對情緒有害。
儘管如此,我還是起身而行。
(本文書摘內容出自《那天清晨他們來敲門──我走過敘利亞內戰,看見自由的代價》,由 時報 出版社授權轉載,並同意 BuzzOrange 編寫導讀與修訂標題。首圖來源:Dan CC licens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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