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我們要推薦這本書】

「無國籍,意旨沒有任何國籍、不屬於任何國家的國民。」

作者於1971年日本橫濱出生,爸媽皆是台灣人,出生時領有中華民國國籍。但隔年因中華民國與日本的外交轉移,瞬間成了一位無國籍者。

他不是非法移民、難民、無政府主義者,卻因「無國籍」的身分屢遭歧異。本篇文帶你看一段作者持著中華民國護照入境台灣,卻因「無國籍」身分被海關被擋下的故事。(責任編輯:鄭伊真)

而我,除了持有中華民國護照之外,還拿著日本發行的再入國許可書,而且,上面登記的是無國籍,很明顯地,這一點與其他的同學迥異,所以也只有我一個人照著許可書在入國登記表中填上了「無國籍」,這就是造成我在海關被擋下的原因。圖片來源:Pixabay

文/陳天璽

我開始對「無國籍」這個立場感到不可思議,是當我還是國中生的時候。

當時的我熱衷於排球,橫濱中華學院的校園裡沒有體育館,我們只好在地上混著砂石的校園裡,克難地用粉筆畫出球場的框線,拉起網子練習。

我的守備位置是左翼的主攻手。我們只能利用四十五分鐘的午休時間練習,在教練嚴格的訓練下,必須在短時間內進行繁重的訓練,一會兒做仰臥起坐,一會兒又換做托球練習,還要練習會弄得渾身是泥的滾地救球。整個學校生活都圍繞著排球轉,隊員們也都各個滿腔熱血。

教練看到我們經過不斷的練習與外宿集訓後,逐漸合為一體、成長茁壯,更加盡心盡力地指導我們,除了為我們製作隊服,還連絡他校的老師,安排我們與其他學校的球隊比賽。

然而,我們中華學院是民族學校,在當時是無法參與市或者區所舉辦的各種體育競賽的,即使只是與日本的學校進行對抗賽,或是透過教練的關係,與他校進行練習賽等,凡是這類「正式比賽」,我們都僅能以「觀察員」的身分參賽,因此,就算是贏得淘汰賽取得晉級的資格,也不能進入決賽,當然也就無法獲頒獎杯。

對此我總是感到心有不甘,但當時我們只是國中生,即使感到矛盾與受到歧視,卻也別無他法,只能滿腹委屈地默默承受。我也從那時起,真真切切地感覺到:我們和日本的孩子是不同的。

其實,日本學生和中華學院的學生在真實的社會裡,讓人感到衝突的情況也不少,例如:

「『今天的比賽』(中文),『妳』(中文)的托球超強的(日文)!」
「那是當然的啊~(日文),『妳』(中文)的殺球也(日文)『很厲害』(中文)啊!(日文)」

我們的對話夾雜著中文與日文,這就是所謂的「華僑話」。以上這些內容是即將進入青春期的女孩們的對話,所以只要一興奮起來,音量也就自然隨之提高。我們練完球便直接穿著隊服離校,隊服的前面印有「橫濱中華學院」的字樣。

這醒目的標誌讓我們一眼就能被認出是中華學院的學生,鄰桌的日本國中生看到,都皺著眉頭在背後竊竊私語,有時則是在遠處說我們的閒話,讓人感到很不舒服。我甚至不時會與他們發生口角,每當如此,我都感到日本沒有我可容身之處。

每每只要想到,「到頭來,即使我們在這裡出生長大,卻還是不被認為是這個國家的人民」,心中就總是充滿委屈,而我那種「想要到一個接受我的地方、總有一天我要出國去」的想法,也隨著滿腹的委屈油然而生。

排球隊的實力,隨著隊員們的努力日益增長,校長眼見我們很難取得比賽的機會,於是為我們籌畫與台灣的國中舉辦友誼賽。

國中三年級的春天,終於等到了與全體隊員赴台灣比賽。我的背包裡,放著台灣的政府駐外單位所發行的中華民國護照和日本政府發行的再入國許可書。日本到台灣的飛行時間大約為三小時,雖然我已經與家人一起去過台灣無數次,但與隊友們一起旅行的感覺很不一樣,以往總是由熟悉旅行的父母親幫我填寫入國登記表等各式表格,這次都必須由我自己填寫。

我與同伴們聊著天,排隊等候台灣的入境證照查驗。輪到我時,當我提交出護照和入國登記表,入境證照查驗官就用懷疑的眼光瞪著我,然後表情嚴肅地問我:

「『無國籍』是什麼東西啊!」

他的手指在我的入國登記表上的「無國籍」這幾個字上敲了好幾聲,我不能理解入境證照查驗官的態度為何如此?我拿出日本政府發行的再入國許可書對他說明:「因為這裡寫著『無國籍』,所以入國登記表上也照著這樣寫。」

然而,他卻完全不予理會,還用原子筆把入國登記表上的無國籍這三個字用力畫掉,然後告訴我:「在這裡寫上『中華民國』。」

我的朋友們在我與海關人員交涉時,一一從其他的櫃台通過證照的查驗,其中幾個好友看到我嚴肅的表情,不禁在遠處替我擔心。我在無以名狀的心情和莫名的委屈下,把「中華民國」重新寫在入國登記表的無國籍字樣上方,然後步出了海關。雖然我總算是入境了,但覺得莫名其妙,我把這怒火向我的朋友們宣洩,朋友們只是點著頭聽我抱怨,老實說,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們都不是非常了解。

我們拿出護照和再入國許可證明書互相比對,同儕間有取得日本國籍拿日本護照的同學,亦有持台灣所發行的中華民國護照的同學;而我,除了持有中華民國護照之外,還拿著日本發行的再入國許可書,而且,上面登記的是無國籍,很明顯地,這一點與其他的同學迥異,所以也只有我一個人照著許可書在入國登記表中填上了「無國籍」,這就是造成我在海關被擋下的原因。

但問題何在?為何我必須被嚴厲地喝斥要求重寫資料?我的心中充滿了問號。日本所發行的文件在台灣不通用,而且必需因為國家的不同而改變自己的立場,這現狀讓我感到憤怒。

(本文書摘內容出自《無國籍:我,和那些被國家遺忘的人們》,由 八旗出版社 授權轉載,並同意 BuzzOrange 編寫導讀與修訂標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