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挑選這篇文章】
有了網路,我們看似已經能見識得比古人都來得更廣大,我們無時無刻都能得知地球另一端正在發生的事情。然而,網路世界卻顯得有些飄忽,所以才讓人始終擁有一種旅行的渴望。
不過「到遠方」不一定是肉身的冒險。即使有人因為工作的壓力、生活的重擔,暫時無法真的到遠方旅行;但透過閱讀,人們能隨時練習一種到他方的視野,練習變成一隻鳥,在想像的遠方飛翔。相較於百無聊賴的、毫無可能性可供想像的、一切都按表操課般安全的此地,那個充滿風險的、讓人莫名其妙愛上的遠方,格外珍貴。
(責任編輯:林芮緹)
詹偉雄與李明璁談《到遠方》
文/謝定宇
當人們受困虛擬的遠方,沉浸在對願望一呼百應的網路世界,試著無懈可擊的討人喜歡,卻遺忘沉重而真實的愛;所以人們要到往陌生的遠方,體驗那不可知的危險際遇,從陌生角度的觀看,料理自我人生既有的難局。在《到遠方》的新書發表會上,詹偉雄與李明璁演出了一場華麗的「爵士表演」,共同捎來真實的遠方經驗,期待我們把握真實的機會,挑戰危險的機會,放手去愛的機會,到遠方。
《到遠方》的寫作特色與核心主軸
閱讀法蘭岑這本散文集,詹偉雄認為其中充滿如同他小說般的重量感,每篇對讀者都是嚴峻的拷問:讀者不能只是被動地接納這些故事,需要進行等量長度的思考,試圖回答這些叩問著人世間生存的難題。他對鳥類的熱愛,讓作品中充滿人類學的洞察力,又有自然書寫的詩意。
此外,法蘭岑更進一步與虛擬自我進行對話——各式當下的我直視昨日之我的拷問,作品的假想讀者其實是存在於過去的法蘭岑。詹偉雄也十分欣賞他所繼承的,西方散文深刻反思的寫作傳統:文章從核心主題螺旋式地延伸,探索的終點都是下一個發現的起點,讓人閱讀時充滿知性的質地。
《到遠方》所欲探索的,是閱讀與旅行的共同交集。李明璁說,讀者要能找到安身立命的座標,可依循書中三條軸線的定位。第一條軸線是時間:透過過去、現在、未來不同期待與想像間的對話,時間的差異讓旅行開採出新的意義。第二條軸線是空間:當旅人移動到遠方,空間的距離宛如一面鏡子,讓人洞悉自我當下的狀態。
第三條軸線,是法蘭岑在書寫旅行與評論作品中展開的多重文本軸線:這種手法被稱之為「互文本化」(inter-textualize),法蘭岑並非學術性的引經據典,而將這些乘載著訊息意義的文本,重述為讀者也能參與的故事,一方面使之彼此交織,豐富寫作的意涵,同時也進一步激起讀者閱讀其他文本的欲望。
到真實的遠方
法蘭岑在《到遠方》的第一章寫到:網路的便利,讓人們「到遠方」無時無刻、空前地容易;但沒有身體感的遠方是無痛的,虛擬的移動缺乏存在感,無可供定位的座標,無法取代真實「到遠方」——感受未知的、無法控制的、痛苦的冒險。即使冒險會痛,但要不了命,唯有迎向冒險伴隨而來的痛苦,才能重新找回人求生的本能。
當法蘭岑真的去了一趟馬薩芙拉島(西班牙語 Más Afuera:遠方),他在此真實地一敗塗地,被狂風暴雨肆虐,在大懸崖中迷了路;他喪失小說家掌控全局的運籌帷幄,狼狽地在讀者面前現身;但他在顛沛之中梳理了過去的失落,重拾對未來的想像;這段流離的經驗吸納了過往的痛苦,給予他重回文明世界的勇氣。
世界以強大的準則束縛著共同生活的人,但每個人都有獨屬自己的痛苦,也需要有舔舐痛苦並揭露個人獨特生命光譜的機會。人們從「到遠方」的經歷,在絕境中孕育面對生活磨難的能力,詹偉雄說,這就是現代人生活的本質。
到閱讀與旅行的遠方
過去有好長一段時間,李明璁不管每天有多忙,一定會在晚上看一部電影。關掉電燈,眼睛順著投影機投射的光源,如催眠般進入電影畫面的遠方。人們往往覺得「等我……之後再到遠方」,但「到遠方」不一定是肉身的冒險,當讀者進行真實的閱讀,非網路發散的超連結閱讀,而是禁閉在眼前的作品中——或許是一本書、一部電影、任何形式的文本,專注於作者在有限空間中營造的極限想像中,閱讀也能創造真實的遠方想像。
法蘭岑在《到遠方》中,也與各個作家的相聚與相散裡,帶領讀者到他的遠方。比如他評論孟若,寫「她的優秀何以驚愕地勝過她的名氣」,內容生動活潑,即使李明璁完全沒讀過孟若,也紮實地被吸引。在這些作家的評論中,法蘭岑以他身為小說家的觀點與他們對話,交織出一條旁徵博引的遠方道路。
即使有人因為工作的壓力、生活的重擔,暫時無法真的到遠方旅行;但透過閱讀,人們能隨時練習一種到他方的視野,練習變成一隻鳥,在想像的遠方飛翔。在李明璁看來,一天的閱讀量,堪比穿越百年經歷的人事物,閱讀與旅行其實就是同位語。
到有風有雨的遠方
《到遠方》的原文書名是《Farther Away》,詹偉雄說,在那「更遠的遠方」指的應是「有風有雨之處」。在西方個人主義哲思中,語言乘載的社會集體性、人獨一無二的個體性,這兩個對偶的概念不斷在對抗。一位偉大創作者的內心總有永恆的不安,他的遠方必定是要跨越的風雨之地,才能創造思想之外的思想。所以《到遠方》也可以直接翻譯成:「別再回來了!」當人們跨越遠方的考驗,全新的自我便在此刻誕生 ,邁步向前。
對於詹偉雄「到遠方」的那一刻,人必須全然孑然一身的獨處。想像一個人從危崖邊緣倖存,那樣的自我體驗與成長是多麼具有致命的吸引力。所以常與朋友結伴登山的他,彼此一路上都刻意的走自己的路,在每一次踏實的腳步中感受如山一樣的思考,凝聚深刻的自我存在。不愛上登山的人,都是沒體驗過真正意義重大的爬山,詹偉雄笑著說。
李明璁以法蘭西斯・培根的話作為總結:「閱讀使人廣博,討論使人機敏,書寫使人精確。」法蘭岑是個十分有對話感的作家,他不害怕在作品中表達自己的意見,甚至會介入或製造對話。在讀者與作者的對話過程中,我們不只往廣博的方向走,也讓討論刺激我們變得更機敏。
至於從書寫者的角度,李明璁說法蘭岑的作品就像讓人想與之搏鬥的邀請。在閱讀的過程當中,可以試著將感受或思維精確的寫下來,把那些旅行的經驗變成自己的,這對於一個閱讀者、旅行者或創作者來說,是很重要的練習。
最後,李明璁認為旅行的意義在於使人反思。這幾年他開始嘗試完全沒計畫的旅行,完全依照天氣心情和際遇,深刻地去感受旅途中獨處與疼痛。在經由持續發掘自身生命可能性的「現代性體驗」中,我們在遠方遇見他者,也來回不斷地審視自己,讓「到遠方」和「回家鄉」成為一體兩面的實踐。「到遠方了,然後呢?」當你在遠方,你發現原來生活的軌跡,得以看破困境從何而來,而你又該朝何處而去。
相較於百無聊賴的、毫無可能性可供想像的、一切都按表操課般安全的此地,那個充滿風險的、讓人莫名其妙愛上的遠方,格外珍貴。《到遠方》是法蘭岑從遠方歸來的隨筆,他向讀者遞出冒險的邀請,去承受有痛感的掙扎是生而為人的應證,去游向未知的遠方是孤獨最好的解方。
如果到一座荒島上,最想帶什麼書?
法蘭岑曾在專訪裡說:他要帶俄文文法跟字典,還有《戰爭與和平》。
詹偉雄:我會想帶波蘭登山家喀提卡(Voytek Kurtyka)所著:《freedom climber》,他在80年代攀登加舒爾布魯木Ⅰ與Ⅱ號峰間縱谷發生的故事。雖然功敗垂成,但他在茫茫雪地之中赫然感受到的大自然恩寵,對我生命實有啟發。
李明璁:從小要選擇最喜歡的顏色,對我來說就十分困難,但我應該會選擇帶那非常厚重的《追憶似水年華》。其意識流式的小說書寫方式似乎有某種催眠的魔力,而且具開放性,讓我能篡奪或是租用故事中的情節,進行一種再書寫,很適合在荒島上來讀。
(本文經合作夥伴青鳥書店授權轉載,並同意 BuzzOrange 編寫導讀與修訂標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