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圖、文經原作者傅紀鋼免費授權轉載自臉書,並同意 BuzzOrange 編寫導讀與修訂標題。)
【為什麼挑選這篇文章】
台灣社會總是對廟會、陣頭擺出鄙夷的姿態,媒體上也總是喜歡強化大家所嘲諷的「8+9」刻板印象,將他們變成一群平板的「不愛讀書的小混混敗類」、「社會亂象」等等。但他們真的是「笨蛋」嗎?或許只是不太想理會鄙視他們的人罷了。
這是台灣第一位「太子咩」小咩的故事,她是穿成三太子模樣的 Dancer。在新聞報導裡面,雖然她提到自己被老師當成「問題學生」,但若要反駁大家最喜歡的刻板印象,她也有國立大學畢業、出國工作過——這個隨便貼給別人「問題學生」標籤的制度才是最有問題的。她也不過是個認真工作的女孩子,思想也不如社會以為的「墮落、低俗」。可鄙的,反而是這社會自以為是的驕傲。
(責任編輯:林芮緹)

作者提供。
文/傅紀鋼(現職記者)
台北燈節。經過西門町,看到電音三太子、舞獅團,跟鋼管吉普車的辣妹舞。舞者身上竟然穿三太子的服飾。真是屌。忍不住跟了一段,沿途許多大人小孩被吸引,默默跟在後頭。
上前問守在吉普車旁,嚼著檳榔,看起來就像角頭的大叔。說又沒廟會,出這個陣幹麼。大叔很熱心的解釋說,沒有啦,大過年的,西門町收保護費的黑道要給這些商家一個采頭,花錢請他們熱鬧一下。
覺得有fu。就跟他說,我想認識跳舞的阿妹仔,他就幫我介紹。阿妹仔名叫小咩,要到line後,跟了幾次她跳廟會的場子。
小時候電子花車很流行,連十八招都看過。真正吸引我的是傳統陣頭跟家將,倒也只是看個熱鬧,對近20年的廟會演變,完全沒研究。
在旁邊看熱鬧,跟接觸參與者,感覺孑然不同。新北市一帶混廟會的人,就是社群軟體眼中充滿貶意的8+9。那些人僅因為外型、舉止、穿著,甚至階層,以及本土在地文化,就被國民政府黨國體制虛構的小布爾喬亞的中產階級文化角度鄙棄。我向來就不爽這種歧視。於是跟碰到的每一個人聊天。
這些在菁英眼中低俗、墮落的人,其實每個都很精明。社會走跳久了,都很會看人。一眼就能看穿表面態度下的用意。你為什麼找他們講話,他們一清二楚。他們對歧視他們的人,充滿戒心與嘲弄。但知道你跟他們是一樣的人,都很敞開心胸。即使直接亮出記者身分,也只有幾個曾被報導貶視羞辱過的,會因為公司惡名昭彰的名聲,而懶得理我,但也絕無排斥。
跳電音三太子的阿弟仔,熱心教我如何剪輯電音舞曲、組裝音響設備。廟會的壇主,仔細說明各宮廟運作的狀態。肥宅們本來充滿戒心,後來也熱心幫忙喬出拍攝位置。很多舞者的家境學歷都比我強,也談到她們各方面的辛酸。最可惜的是,我最想搭訕的舞者的舞團,一聽到我們公司就避之唯恐不及。殘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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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小咩來說,用台灣社會的刻板印象來看,她各方面的條件都贏我。我大學唸私立,她國立大學畢業,還到國外工作過一陣子,屌打我這個肥宅魯蛇。一般人可能對廟會有貶意。但隨便一場廟會中,遇到的人都臥虎藏龍,大有來頭。他們只是不屑理會主流文化的狹隘目光而已。
約小咩拍攝主訪時,她遲到一個半小時。同樣是射手座,我完全可以理解遲到這件事。我總認為只有在最自然的狀況下,才聊得更進去。遲到或發呆,本來就是採訪過程的一部分。但現在的媒體採訪,都要跟各單位協調配合,一出去就是團隊,不是個人的事。我自己還好,但不知道其他同事會不會抓狂。等一下又害我被投訴。
小咩一到,我就對她直吼:「遲到!!!」她驚了一下,說哥不要生氣,請你吃飯。我對巨乳向來無抗拒力,對被請客更無從招架,就ok。
小咩帶我去吃她最愛的火鍋,一邊閒聊。只要一次把兩個射手座丟一起,就會有說不完的話。也果然只要是採訪之外的純粹吃飯,總會聊到很多私人感觸。
她平常手機不開臉書,因為總是一堆不認識的人狂打 MESSAGE 電話。接了問他要幹麻,通常都是:「沒事,想你啊」這種令人無言的內容。她後來都只用LINE。我則是最不愛用LINE的那種人(最賭爛的是手機響了之後,打開一看,是一張問候的長輩圖),從她那邊學到LINE的進階使用技巧。
聽她的困擾跟寂寞,跟從一些名人身上聽到的,幾無二致。她一樣要一對多的,面對很大數量的人。她的生活被切分成內外兩塊。除了一切工作與外在身分展現的形象,作為一個典型的射手座,她沒工作時只有睡覺,與抱著布偶發呆。她面對一個對她來說泰半只是工作的圈子,不想交新的朋友,也沒有時間認識陌生人,只跟舊的朋友往來。認識新朋友,總需要一起出去啪踢玩樂。她休息都沒時間了,根本不想多見人。平常講的話夠多了,下班後根本不想講話。
作為新北市一帶的子弟,她同鄉的老同學、老朋友橫跨各階層,從醫生律師,到下層階層都有。她有一種跟老友們搭不上的寂寞感,大家風靡的共同話題(例如傳說對決),她通常都跟不上。回到家只想睡覺,根本不想趴踢。最多就只能約他們出來吃飯。所以她才有很多火鍋招待卷。
她覺得自己被關在一個安穩的地方,想自由的跑出去,卻沒有方向,最後還是在原地打轉。
吃完本來想閃了,小咩硬拉我去吃一家她從小吃到大的甜點。因為到新北市都會迷路,我是坐捷運去的。她二話不說,就騎一台不太牽得動的大車載我。油門一催,就是70km /h起跳。一邊超車,一邊閃避人群與攤販的時候,有一種回到故鄉的懷念感。在騎車還不用戴安全帽的時代,我也都這樣跟鄉親老友在街仔路奔馳。
台北住久了,密集的紅綠燈與守秩序的擁擠車陣,限制了速度。上次半夜騎車回家,只不過騎了60km /h,就被警察從後追上攔阻,問我騎那麼快幹麼。我怒回一句,幹路上沒車也沒闖紅燈,你想怎樣?然後用「你他媽再多一句廢話我就不顧一切搶槍幹掉你」的眼神青他。警察人不錯,摸摸鼻子說,下次騎慢一點。但整個享受的fuㄉ沒了
一邊被載一邊想起,很久沒有這種自由自在的感覺,真的很懷念。
吃甜點的時候,我提到了台北人與新北市人的差異。小咩說,她覺得台北人把自己關在自己的寶塔裡面,到一個年紀就不想出去,只想平穩的過生活。所以從工作、人際關係到事業,他們都會有一種強烈的保護機制,那是一種武裝。
小咩年紀還小,見過的世面卻不少。她跟所有青年一般,受困奴工世代的社會現實。她還不知道自己將會過著怎樣的人生,未來看來一片迷濛,同時也充滿希望。
我們對此都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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