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挑選這篇文章】
一位美國學者做過研究,為了到達美國,福建移民的足跡遍佈全球42個國家。
在福建省長樂市,至今仍不斷上演著這樣的故事:偷渡失敗了的人幸運的能回國、失敗的就被困在了海外;而成功了之後,村裡放著鞭炮,卻也面對著鐵錚錚的問題——村落人口不斷流失、家庭離散、全村只剩老弱婦孺在家中苦守的現實。
然而人們卻還是不斷做著同樣的「偷渡夢」。
(責任編輯:林芮緹)

12月13日,長樂市潭頭鎮,因偷渡屢禁不止,當地街上刷了很多打擊偷渡的標語。
新京報12月20日刊文,講述了福建省長樂市上,許多人執著於偷渡異國,遠渡重洋後卻欲歸無計的故事。這些人翻山越嶺進入美國,謀一份薪水更高的生計。他們最大的苦惱在於,沒有拿到合法居留身份的話,一旦走出美國國境,便再回不來。
如果偷渡成功,家裡要放鞭炮,還要請閩劇班子在祠堂裡唱一場戲。每當鞭炮聲響起,大家就知道,又有一個人抵達了目的地。此地的人對新大陸依然嚮往,身在紐約的人卻盼著歸期。
坐上開往美國的偷渡船時,23歲的林溫鋒想,等掙夠錢,很快就能回家了。 那是1993年,福建省長樂市金峰鎮。 又一個23年過去。父親去世了,孩子要結婚了,他再沒見過他們,再沒回過家。
這種歸期遙遙的單程旅行,在長樂無數家庭發生。
根據廈門大學教授莊國土的統計,從1980年到2005年,有二十多萬人從小城長樂進入美國,其中很大部分是偷渡客。 這些人翻山越嶺進入美國,謀一份薪水更高的生計。他們最大的苦惱在於,沒有拿到合法居留身份的話,一旦走出美國國境,便再回不來。 為了拿到身份,很多人選擇造假,編造名目繁多的理由,在美國的移民法庭上尋求政治庇護。當然,大多失敗了。
離開時想得簡單。等到遠渡重洋、欲歸無計之時,林溫鋒們才終於明白,人生遠比當初的設想複雜。
曠日持久的等待裡,親人長久分離,離散的故事俯拾皆是。
此岸與彼岸
今年九月,為了拍攝一個偷渡客的故事,24歲的紀錄片導演徐加成第一次踏入紐約布魯克林的八大道。這是一條長約1.6公里的主幹道,四周街巷枝枝節節,聚居了數萬福州人。
她被八大道的情狀震驚了——
這裡只流通現金,沒有一個大銀行、沒有ATM機。因為很大部分人是非法移民,無法辦理銀行帳戶。 這裡的餐館沒有英文功能表,口味只有老福州人吃得慣。 這裡的人們,說自己的方言,有專屬福州人的職業介紹所,有專門的律師,像是一個小的飛地。
徐加成看到,在八大道滿目的速食店、小商品店中間,夾著香火不息的小廟。
農曆新年時,這裡的居民們還會抬著媽祖的雕像遊街。那是數百年前,保佑過他們祖先的神祇。 漂在紐約,在故土與他鄉都成為了異鄉人。這是他們懷念家鄉的方式。
大洋彼岸的福建長樂,閩江從北境穿過,奔流入海。港口一片蔚藍,空氣中的鹹腥味兒拾級而上。 沿著曲折而漫長的河岸線,一路要經過長樂市猴嶼鄉、潭頭鎮、金峰鎮、梅花鎮,皆是僑鄉風貌。
村中立起三四層的別墅,哥特風、洛可哥風與中式風格在此共存。家家百葉窗緊閉空空蕩蕩落了鎖。只通過高高的護欄,散發著來自遙遠大陸的財富氣息。 沿路可見的祠堂不下百座,一座座嶄新,雕樑畫棟,寂寂無人。 老人、婦人、孩子還在,青壯年們都走了。
他們離家的時間,大多都二三十年了,有的甚至更久。 他們大多是在妻子生完孩子後立即啟程,都是20出頭的年紀。 跨越太平洋的旅途,既是男人們邁向個人獨立的重要步驟,也是履行家庭義務的一種方式。離家時他們承諾,掙夠錢很快就回來。
面目模糊的父親
那些年,有多少數量的成年男子偷渡出國,幾乎就有等量的孩子,在沒有父親的環境裡長大。 談起父親,他們往往要花很長的時間回憶,他長什麼樣子。父愛?一位女孩搖搖頭,「我從不知道那是什麼滋味兒。」
鄭晨曦出生在長樂金峰,今年22歲了,她還沒見過父親。
小時候,她曾很愛那個假想中的他。那時家裡有人偷渡出國,是件被羡慕的事。她收到從美國寄來的學習機,會炫耀給小朋友看,「我爸送我的,很寶貝,一天充好幾次電,覺得好炫酷。我的還和別人不一樣,可以觸屏!」
一家三口沒機會照全家福。她把父親寄回來的照片,和她與母親的合照都剪下來,粘在一起,拼成全家福。很開心地遞給她母親看,「覺得自己有點小機靈,可能我媽會覺得很心酸吧。」 再長大一些,她意識到自己和別人不一樣。每次學校填家庭調查表,不知道爸爸職業那一欄該寫什麼。老是纏著母親問,我爸什麼時候回來?母親也無法回答。
到了青春期,知道父親回不來,思念變成了恨意。 每年過年,家裡就母女倆,冷冷清清。親戚最愛問:你爸在你幾歲出國?你多久沒見了?年年回答,年年都得到同情的目光,她就在這種目光裡,長大成人。

長樂市僑鄉橋村分佈圖。僑鄉和僑村密集地分佈著。
南方科技大學的大二學生李夢婷,也出生在一個家家都偷渡的家族。 她父親2006年偷渡到日本,十年後被日本政府遣返。
小時候,小朋友們都愛玩一種遊戲,是爸爸媽媽一人牽一隻孩子的手,提起來,讓孩子懸在半空中。一家三口,都笑得咯咯的。 她總是看得眼熱,卻只有媽媽的手可牽。
十歲時,她第一次見到回國的父親,「像一個陌生的叔叔」。 在飯桌上,父親伸手過來摟她,一邊問:夢婷,喝椰汁嗎?她說好。那是父女倆第一次對話。
此後那些年,父女的關係就一直停留在這個程度。父親有時被母親慫恿,走過來笨拙地和她搭話:這個電視劇好看嗎?上次成績考多少?李夢婷回答,好看,考得還不錯。回答聊勝於無,雙方都無力送出和接受,但已經是她覺得溫暖的時刻。
不久後李夢婷母親患病去世,父女變成了禮貌而冰冷的親人。
現在再講述與父親有關的一切,她表情疏離。被問到「與父親有任何溫暖的記憶嗎?」她猶豫半晌,搖頭,「非常遺憾,一點都沒有。」 她理解父親出國的決定,但那十年空白,使兩人喪失了感情基礎,都不再願意去彌合關係。
被距離拆散的婚姻
1930年,紐約一家華人報紙轉載了法庭上一位法官和一位元華人被告的對話。
你結婚多久了?已經38年了。
你和妻子吵架嗎?從不。
你妻子住在哪裡?驚訝的法官問。
這位64歲被告的回答則令所有人捧腹大笑:我妻子一直在中國。
這個故事是作為笑話登出來的,但背後透露出的沉重現實,在將近一個世紀後,仍沒有任何改觀。 男人們離家去國,他們年輕的妻子則一頭紮進照顧老人、撫養子女、人情往來、維護宗族的無數種責任與義務中去。
丈夫剛離開那兩年,每晚把孩子哄睡後,李夢婷的母親就坐在床上哭。那時她23歲,對照顧好小女兒和兩位老人,完全手足無措。 壓力還來自經濟狀況。丈夫偷渡,家裡欠了一大筆債,她有個小本子,首頁記的就是欠哪家多少錢。每個月收到丈夫的匯款,先還錢,再記這個月花多少,剩多少,存銀行多少。直到丈夫回來前兩年,欠債才還清。
但在白天,她看起來十分正常。長大後母女談心,李夢婷才知道,母親是怎樣熬過了無助的那幾年。
鄭晨曦的母親排解憂慮的方式是燒香拜佛。為了祈求丈夫能一切安好、拿到身份,她四處求神拜佛。聽說燒符很靈,便求符來燒,一張符一千塊,那是九十年代,一千塊是一個月的工資。後來自知無望,她也只好放棄。 但不管怎樣,這些夫妻隔著千山萬水,保全了還算和睦的家庭。
另外一些婚姻,被孤獨和疑心拆散。
林溫鋒的女兒林潔,幾乎是在父母的爭吵聲裡長大的。
林溫鋒出國之後,夫妻間有了很多誤會。比如妻子和母親有些摩擦,母親就會跟他抱怨,他打電話責怪妻子,妻子覺得委屈,夫妻倆就開始在電話中吵架。 老人生病、家裡缺錢花、孩子沒人照顧……當初夫妻間的甜蜜與誓言,都被消解在雞零狗碎的拉拉扯扯之間。恨和傷害開始堆積。
曠日持久的分離,也挑戰著雙方的忠貞。
福州方言中有個詞叫「哢哢」,是情人的意思。二劉村人稱,有些夫妻因長期異國分居,都有了「哢哢」,但彼此心照不宣,仍會維持婚姻。 留守的妻子們無事時,會去鎮上的舞廳跳舞。一位村民聊起,他一次和一位留守妻子跳舞,感覺到她的手在抖,「太多年沒有接觸男性了,會這樣。」

12月11日,長樂市猴嶼鄉猴嶼村,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坐在老年人活動中心的長椅上休息。村裡青壯年大都出國,多剩老人留守。
無人出席的葬禮
掛念與等待,構成了李夢婷外婆鄭紫金的下半生。
這個福州老太,不高,微胖,一頭短髮。圍著一個大家族打轉,說起話來一刻不停。
18歲時她嫁到長樂市古槐鎮嶼頭村,一共生了三男三女。兒女們組建的六個家庭,每個家庭都至少有一人偷渡過。 1994年大兒子偷渡美國,接著是二兒子、小兒子、二女婿偷渡到日本,再接著小女兒偷渡到美國……一個一個都走了。
之後孩子們只聚齊過一次,那就是二女兒重病去世。從此,一家再沒有團圓過。
李夢婷記憶裡,鄭紫金是撕著日曆、掰著指頭算日子來過活的。每個月,每個孩子會大概打一次電話回來。她總是一撈起電話,就嘮叨得沒完:錢夠用嗎?在外面吃得好嗎?老闆對你好嗎?
離過年還有很長時間,她就開始問每個人,過年回來嗎?那是她生活裡最大的念想。
孩子們也不忍拒絕,只好給一個模糊的答案:要是不忙就回來。快過年時,才不得不告訴她,回不來了,明年再看。
但每年總還有一兩個孩子能回來,某種程度上來說,鄭紫金仍是幸福的。
在金峰鎮仙高村,直至去世,林溫鋒的父親也沒有等到一個孩子。 2005年,他被查出肺癌,一年後去世。 林溫鋒當時在美國,兩個弟弟、一個妹妹在英國,都是偷渡過去,沒拿到身份,一旦出境就功虧一簣。於是,父親重病的一年裡,沒有一人回國。
按照長樂風俗,人死後,要由長子把他背到村中祠堂,放進棺材。最後,只好由林家長媳,也就是林溫鋒的妻子,穿著喪服、背著公公進了祠堂。在傳統觀念濃厚的福建農村,這本是不可想像的事。
這並非孤例。廈門大學教授莊國土在紐約調研時,遇到過一位偷渡客。
在餐館炒菜時,他接到電話,告訴他父親去世,要他回國奔喪。「他整個人傻掉了,只好說沒有辦法去,還咬著牙從中午一直炒到晚上十二點鐘。等到把最後一個客人的菜炒出來,他才放聲大哭。」
子女們離開後,村莊裡只剩下了獨居老人。在二劉村,一位啞巴老人的故事總被人提起。他的孩子都出了國或在外地,平常無人看望,前兩年悄無聲息地死在家裡,過了好多天,屍體才被人發現。
「是啊,就是這樣,還能怎麼辦……」在猴嶼鄉猴嶼村,一排白髮蒼蒼的老人坐在老年人活動中心的長椅上聊天,被問到這個問題時,他們一邊點頭,一邊喃喃自語。
「還能怎麼辦」,是被孤獨壓得透不過氣的他們,能給出的全部答案。
擁抱海洋的移民之城
在長樂市地圖上,沿著漫長的海岸線,僑鄉和僑村密密匝匝分佈著。
寧謐的港口,小小漁舟的上方,海鷗懸停在空中,嫋嫋的霧氣垂在左右。 千百年來,漁業被人們視為安身立命最基本、最平常的方式。 早在明朝初年,鄭和下西洋,就在此招募人員,祭祀海神,伺風開洋。
西風東漸,這一帶成為中國最古老的經濟區域之一,造就了一批不拘于傳統思維的人,心中湧動著離開家園尋找致富機會的欲望,開始到南洋、北美謀生。
順著族譜回溯,幾乎家家都有一部長短不一的移民史。 而真正意義上的「偷渡」,上世紀七十年代就已零星開始。
一位從業多年的長樂蛇頭回憶,第一批去美國的人,寄回美元,建起樓房。刺激了其他在貧困線上掙扎的人們。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是偷渡的極盛時期。費用也從一萬八千美元漲到兩萬五美元,再到四十萬人民幣。
長樂市公安局邊上的一條街上,集中了數家移民諮詢機構與律師事務所。
偷渡目的地一般是紐約。這個美國最大的城市,是長樂偷渡客們的應許之地,它象徵財富、自由和自我實現的機會。 一位美國學者做過研究,為了到達美國,福建移民的足跡遍佈全球42個國家。
最初的方式是坐船。這是所有的偷渡方式中最漫長和艱辛的一種,有人甚至死在了去美國的途中——1993年6月,一艘滿載286名福州偷渡客的舊船「金色冒險號」在紐約近海擱淺,十名偷渡客溺水身亡。
二劉村的劉明達記得,九十年代,村裡每家都有人偷渡。都是悄悄的,也不告別。過了幾天,大家發現,又不見了一個人。
他也曾偷渡過三次。
第一次往北,用真護照進俄羅斯,再用假護照進烏克蘭,翻越烏克蘭與捷克邊界的高山,進捷克。他們換成了韓國護照。因為護照上沒有蓋章,被捷克警方截下,在移民監裡蹲了大半年。 第二次他們計畫從南寧到越南,從越南轉道泰國、墨西哥,最後進入美國。在越南海防市,蛇頭間起了矛盾,爭執不下,他們被關在民房裡三個月,最後跳樓逃出來,倉皇回國。
他仍不死心。最後從香港直飛三藩市。這次飛機落地了。循例,人們會在登機後撕掉假護照。只要飛機落地,就算成功入境。 不巧的是,這是2001年9月,「9·11事件」剛發生,美國舉國緊張,他再次被遣送。
回不來,也出不去
站穩腳跟後,偷渡客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律師,上移民法庭打官司。 美國法律規定,以任何方式進入美國的外國人,都有權申請政治庇護。如果成功,就將獲得永久居留身份。
偷渡客們陳述的理由,隨著國內時局發展而變化。比如計劃生育、拆遷等。 潭頭鎮上,有專門做造假證據的人:找幾個人製造一些場景,拍些照片,送上美國的移民法庭。
另一種拿到身份的方式,是和已經擁有「綠卡」的人假結婚。
小學時,李夢婷曾親歷一場荒謬的「婚禮」。她大姨和自己的老公「離婚」,再和自己的姨父(也就是李夢婷的姨公)結婚。 為了證明相愛,需要準備許多證據。比如情書,比如一份陳述雙方如何相識、相知並決定結婚的說明。
他們穿著西裝、婚紗,在酒店舉辦了婚禮。親戚們也都衣著鮮亮,席間大家喝酒談天,神色如常,還合了照。李夢婷指著姨公問,「我該叫他姨父還是姨公?」大家都說她傻。 「就想不明白,他們怎麼可以好好喝酒呢?」後來她想明白了,因為見慣了,他們不是第一個假結婚,人們也不是第一次參加假婚禮。
但不管方式如何繁多,最終拿到身份的都是少數人。
根據美國司法部的資料,2001年到2005年,美國共收到中國人政治庇護申請3萬6千多宗,只有5259宗直接獲批。 對於數目更大的,那些既沒拿到身份也沒掙到大錢的人來說,回家就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故鄉之於他們,是一個矛盾的存在。 只有在故鄉,他們在海外的辛勞,才能被充分肯定。衣錦還鄉,是偷渡客們共有的目標。
二劉村一位村民說,他的發小出去二十多年,沒拿到身份,過農曆年時,朋友們都回國了,他一個人躲進屋裡,傷心得號啕大哭。
林潔曾經問林溫鋒:我們不想出國,你拿到綠卡也沒意義,為什麼不回家呢? 林溫鋒回答,20多年,他早已習慣美國的生活,回國無法適應。作為男人,他沒賺到錢,其實很沒面子,與其被人看不起,還不如不回家。
也有中國的家人想去美國團聚。但現實情況是,由於長樂當地多年的偷渡史,以及部分人的入境後非法滯留,如今長樂人辦赴美簽證的通過率極低。

市公安局邊上的一條街上,集中了數家移民諮詢機構與律師事務所。
偷渡之風仍未停止
儘管見了這麼多離散的故事,但如今長樂的偷渡之風仍未停止。
12月9日,在一家名為「麗華姐華人諮詢」店內,服務員告訴剝洋蔥(微信ID:boyangcongpeople),現在還可以做政治庇護,他們負責將客戶送入美國。到美國後,他們會給客戶某位元律師的聯繫方式,「他會把你帶上庭,幫你打官司。理由充分的話,百分百都能給你一個身份。」
更大更隱秘的偷渡網路,則無法通過公開管道查詢。蛇頭的電話,只在村中熟人間流動。
那位從業十幾年的長樂本地蛇頭說,當地的蛇頭體系嚴密,他上面有中蛇頭,中蛇頭上面有大蛇頭。今年國內經濟形勢不好,每個月,他們都要送好幾批人到美國。
這位蛇頭說,按照現在的市場行情,偷渡成功後,他們將收取每位偷渡客四十五萬的費用,不成功則不收費。
這兩年他們走得比較多的路線,是從國內輾轉到墨西哥,再從墨、美邊境潛入美國。但美國對此心知肚明,巡查也更嚴格,所以不排除會更改入境線路。
偷渡成功後,村中習俗是家裡要放鞭炮,還要請閩劇班子在祠堂裡唱一場戲。 每當鞭炮聲響起,大家就知道,又有一個人抵達了目的地。
此地的人對「新大陸」依然嚮往,身在紐約的人卻盼著歸期。
最近和父親視頻時,鄭晨曦明顯覺得他老了,前額已經有些禿了,也微微發福了,一笑,露出雙下巴。 長大之後,她有一次回老家,翻到父親從國外寄回來的家信。字很飄逸,甚是好看。信裡提到,他偷渡一年半才到美國,一路驚險。他還問,女兒是不是會走路了?語句間都是情意,承諾一定要給母女倆好的生活。
那一刻,她終於原諒了父親,也與多年來自卑的自己達成了和解。
她姑姑拿到了公民身份,父親於是申請了以親屬團聚的名義獲得綠卡,排隊已經排了九年,迄今還在等待批准。 但鄭晨曦更願意去設想拿到身份之後的事。父親會立即回國,回來一家人馬上去遊山玩水。以前沒能給彼此的陪伴,能補多少補多少。
24歲的林潔,仍會反復咀嚼和想像,如果有一天父親回國,父女在機場相見,會是怎樣的場景。她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叫爸爸,要怎麼叫出口。
她打算明年結婚。她是基督徒,夢想中的婚禮要在教堂裡,金鐘輕搖,鮮花鋪地,結婚進行曲奏響時,她身披白紗,挽著父親的手,走向地毯的另一端。聖台前,父親把她的手交到她丈夫手中,兩人許下共度一生的誓願。
但這次,如過去的23年一樣,林溫鋒怕是又要缺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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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經合作夥伴觀察者網授權轉載,並同意 BuzzOrange 編寫導讀與修訂標題,原文標題為〈福建偷渡村:為去美國走遍42國 大多出不去也回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