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為什麼選這篇文章】
人類為了自己的利益,已傷害大自然太深。例如供給我們日常生活用水的水壩,對魚來說,卻是讓他們再也回不了家的地獄……(責任編輯:黃靖軒)
- 水壩徹底改變了溪流的自然生態
溪哥最長可長到二十公分,石可達三十公分,牠們通常生活在溪流的中游,也能游到溫暖的地方。比如說,溪哥可游到平地,士林外雙溪裡就有溪哥,果真是優勢魚種。(編按:溪哥為台灣特有種魚類。)
瞭解牠們可在兩處以上的地方獨立繁殖,這點其實非常重要,自此我們知道,在台灣溪流蓋水庫或水壩,就算上下方魚群被水壩隔開了,不管是在上游或是在下游,在有限的環境之內,只要有能完成牠們生活史的完整獨立棲地,特有種的魚群還是可以獨立繁殖下去。
儘管可以在隔開的獨立棲地繁衍後代,但魚兒還是會受到蓋水壩的影響。針對這個問題,目前的補救之道是蓋魚道,藉此建立一個讓魚回到上方水域的通道。然而人們不知道的是,攔河堰還好,若是遇到動輒上百公尺深的水庫, 魚道其實還是無法發揮用處,為什麼這麼說呢?
一般來說,台灣溪流的深度從零到十一公尺不等,還沒見過更深的。前面說過,溪哥生活在水的中層,石生活在水的底層。溪哥和石嘴巴形態不同,石的嘴向下,專吃石上青苔;溪哥的嘴巴朝前,吃水中生物。牠們的嘴部構造已適應不同的覓食方式,但溪哥有時也會潛到幾公尺深的地方找東西吃;至於石,游到上面吃你給牠的麵包也未嘗不可。
然而水壩至少有一、兩百公尺深,如石門水庫就標高一百多公尺,當魚爬上魚梯,遇到水壩後跳入水庫,馬上就會落入一百公尺以上的深水中。當魚按習性潛入水中,很快就會發現這裡深不見底(若一般溪流平均深度為五公尺,兩者差了超過二十倍),大約潛到十五、二十公尺處還有一些氧氣,了不起到四、五十公尺,水終就幾乎已經沒有氧氣了。
這就是為什麼表層魚類不會到深海去的原因,不光為了食物,深水中氧氣量不足也是致命問題。一般溪流深度約零到十一公尺,且溪流裡有石頭、有波浪、有風、有漩渦,水面上不斷激起水花,而有豐富的溶氧量。
但在水庫中,到了四、五十公尺處陽光就幾乎無法透入,很快就一片漆黑,又沒有氧氣,這裡是一片死水,不但沒有食物,底下可能還有一百公尺, 小小魚兒根本無法游出這片水域,魚掉到這裡就跟掉進地獄沒兩樣,最後恐怕也只得淹死。
即使魚進入水庫後奮力想游過水庫,恐怕也無法如願以償。對溪流裡的魚來說,逆流游個三、五公里就需要有歇息的地方,台灣深潭長差不多五十到八十公尺,魚在溪流裡可游上十幾公里來回,其實並非一次達成,而是拜溪流每幾百公尺就有一個可休憩之處所賜。然而,水庫寬度或長度是小魚正常游行距離的幾十或上百倍,中間也沒有可休息補給體力的地點,這麼一丁點大的魚怎麼可能一口氣游這麼遠?
總之,當魚沿著淺淺的魚梯游到水壩頂處,噗通一聲跳下水壩後可就慘了,這麼小的一條魚,隨即開始沉沉沉,當然牠也可以一直游,但要游上體力根本無法負荷的好幾十公里。或許有個求生的方法是往兩旁游去,不過牠得先有個GPS,才知道往哪游才可最快靠岸。
但是說到底,其實游到岸邊也沒有用。台灣石斑(石(魚賓))為什麼可以生活在溪流底層?
因為溪流很淺,水底和溪流兩側都有石頭,只要陽光照射得到,就會有很多青苔生長,魚便可以石上青苔為食。然而在這麼深的地方,底下一片漆黑, 魚在下面找不到東西吃,游到水壩兩側的岸邊也不會比較好,因為水壩兩側都是泥巴,是整座山被水淹沒形成的,並非溪流沖激石頭形成的河床,很少有石頭,也就沒有青苔,除非魚吃泥巴,不然沒有東西可吃。
所以,就算魚能沿著魚梯上來,幾乎還是死路一條。這問題該如何解決?並非完全無解,不過得大興土木工程。如果能緊跟在魚梯後面做一條人工河流,興建水壩的同時也興建人工溪流棲地,模擬台灣溪流自然生態,就能較好地彌補這個缺口。
總之,只要一做水壩,溪流的自然生態就會整個改變,這就好比逼迫本來是高山溪流的魚類,一夕之間改變成湖泊或水庫魚類。幸好,台灣溪流魚類在環境變化的千錘百鍊下,已演化出可在合適處獨立繁殖的特性;如此一來, 就算上下方魚群被水壩隔開了,個別魚群還是可以獨立繁殖,讓種族足以存續,不致絕滅。
- 從追尋櫻花鉤吻鮭的謎樣身世,到建立出台灣魚類的「大數據」
從對櫻花鉤吻鮭的身世產生好奇,開始追尋牠的來歷,終至解開牠的身世之謎,我便進入了大資料、大數據的世界。大數據分析是個強大的工具,它不只是數據的堆疊而已,而是在累積和瞭解很多資訊後,可以做出一個較完整的分析,有效地靠近真相。
寫完《台灣淡水及河口魚類誌》,在龐大的資訊中,我們關注的已不再是哪條魚叫什麼名字、在哪裡出沒、吃什麼食物這種單一片段的知識,當把所有訊息放在一起,全面的圖像隱然若現,於是一路追查台灣魚類的身世,發現陸源性的魚類大多分布在台灣西部,海源性的淡水魚都是從台灣東部過來的。因為冰河時期台灣海峽的陸地顯露出來,魚類可以從中國大陸透過陸地到達台灣西海岸,卻無法到台灣東海岸,因為中間有中央山脈阻隔。
可是這兩百多種魚當中只有一種魚例外,那就是櫻花鉤吻鮭。櫻花鉤吻鮭是海源性魚類,卻出現在西岸的大甲溪上游。鮭魚會洄游到溪流上游產卵, 之後再返回海洋,所以從日治時代開始,大家都認為櫻花鉤吻鮭是在冰河時期來到台灣附近的海洋,之後沿著大甲溪上溯到七家灣溪、有勝溪,沒想到碰到一場如九二一般的大地震,河川被封了起來,自此無法再重回海洋,只好留下來變成陸封性魚類。
可是足夠多的資料告訴我們事情可能不是這樣,海源性的魚應該是從東邊來的,那麼,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當我們把更多不同領域的資料收集起來後發現,冰河時期台灣海峽是陸地,櫻花鉤吻鮭根本沒機會從西部過來,一定得從東部過來。至於是東部哪條河呢?為什麼會過來呢?
我們進一步探究,拿出台灣河川水系圖做比對,結果發現蘭陽溪、大甲溪,一個在宜蘭,一個在台中,居然是同一山脈兩側發源的兩條河流,剛好是向源侵蝕的最佳對象。而且冰河時期蘭陽溪所面對的是太平洋,櫻花鉤吻鮭可以從蘭陽溪上溯,再經由向源侵蝕,從蘭陽溪進入大甲溪;至於大甲溪那邊,當時面對的是陸地,無法回歸大海,所以就留在大甲溪裡面了。這樣解讀下,事情的來龍去脈變得清晰且有根據,這就是大數據分析的威力,當眾多訊息結合在一起,加上專業的分析解讀,便能看見過去無法看見的事實。
(本文書摘內容摘錄自《我的水中夥伴: 生物學家談台灣溪流魚類和環境故事》,由合作夥伴八旗文化出版社授權轉載、編輯導讀與修訂標題。首圖來源:Nick.Mealey, CC Licens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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