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 導讀:蔡英文上台後,設立南進辦公室,向東南亞前進的企圖與誠意相當明顯。但對於東南亞各國,我們又了解多少?除去對於東南亞的傲慢與偏見,這一次從剛結束的菲律賓大選,以及中美關係分析,我們看見的是內部深層的國際角力…

文/江懷哲

(中菲)領土爭議僅僅是其中的一個方面,兩國還有其他方面的交流…我們必須全面地看待兩國的關係,不能只考慮一個問題,因為我們是相互依存的關係。我們必須遵循國際法原則,共同努力合作。- 菲律賓財政部長塞薩爾·普里斯瑪(Cesar Purisima)

猶記得 2014 年 5 月時,他曾在馬尼拉《馬尼拉時報》主辦的中菲商務論壇如此表示;面對「政冷經熱」的菲中關係,如何防止南海衝突波及兩國經濟合作,始終是個讓菲律賓經濟官員焦頭爛額的難題。

有趣的是,儘管 2013 年 1 月時菲國就南海爭議提出國際仲裁,帶動菲國反中情緒來到新高點,當日論壇會場內呼籲政府維持對中關係、保持商業利益的聲音仍此起彼落。比起普通民眾不惜一戰的義憤,這些上層階級似乎更有理由要求政府緩解當前的緊張態勢;據 CNN 報導,近年看似穩健成長的 GDP,有高達 76.5%流入菲律賓最富有的 40 個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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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律賓總統艾奎諾 (Benigno Aquino III)

  • 捉襟見肘的菲律賓國防

但除階級利益外,他們的觀點確實指出了菲律賓財政與國防安全的死亡拔河;艾奎諾總統(Benigno Aquino III)預計耗時 15 年,進行總值 211 億美金(約佔 2013 年菲律賓 GDP 的 7.8%)的國防現代化計畫,這是奠基在菲國經濟能持續、穩健成長的樂觀預測上。這筆預算除了涵蓋行政支出,還將用以購置新的巡邏艇、戰略海運船、長程巡邏機和空中補給機等武器設備;繼去年獲得首批韓國 FA-50 戰機後,目前預計交收的計畫當中,印尼建造的戰略海運船將於 2016 年完工、以色列製的雷達系統也將於 2017 年完成。

菲律賓忍痛投入軍備競賽,就是為了打造「最低可靠防禦能力(minimum credible defence)」,振作自己在東南亞國家之中位居倒數的國防武力菲國國防官員始終堅信,中國之所以在南海對菲律賓強勢、對越南彈性,就是因為中國專挑軟柿子吃,認定國防武力貧弱的菲律賓無力反擊。

這個觀點倒也不能說全錯。海軍方面,目前菲律賓的主力艦皮勒號(BRP Gregorio del Pilar)只不過是美國海岸警衛隊 60 年代的主力遠洋巡邏艦;該艦於 2011 年移交予菲律賓時,即有美軍將領私下表示:「至少我們把菲國海軍從二戰等級提升至 60 年代的等級,這怎能不說是大幅進步?」除皮勒號以外,菲律賓排水量最大的數艘軍艦,也都是年過半百的美國二手艦。在空軍方面,菲律賓去年獲得的首批 2 架韓國 FA-50 戰機,象徵在 2005 年菲國空軍除役 F-5 戰機後,相隔 10 年終於再度擁有超音速作戰基礎;然 FA-50 不過是輕型戰機而已,不但飛行員需重新訓練,菲國仍需再引進高性能戰機,方能打造對中國空軍的最低嚇阻能力。

這樣的國防補強,顯然暫時未動搖中國強硬的態度;就算是 2 月底菲國與日本簽訂的《日菲國防合作協議》,針對日本租借軍事設備、國防技術轉讓達成明文協議,或是菲律賓與美國上周五(18 日)敲定新安全協議,以 2014 年美菲兩國簽署的《加強國防合作協議》(EDCA)為基礎,將菲律賓境內 5 座軍事基地供美軍使用,讓美軍接壤爭議不斷的南海海域;然而,中國始終維持批判的力道,毫不鬆懈,並維持在該區域的軍事活動。

面對這樣的僵局,美國地緣政治專家卡普蘭(Robert Kaplan)於《南中國海》(Asia’s Cauldron: The South China Sea and the End of a Stable Pacific)一書有簡要的分析;他認為,對菲律賓的強硬態度,在北京部分民族意識濃厚的圈子具有顯著意義,而這正是對越南用強所無法獲致的。由於菲律賓是美國重要盟友,對菲國的強勢意味著對美國的強勢,而這因菲律賓國防武力的落後而顯得相對低風險;美國欲透過《美菲共同防禦條約》防衛菲律賓的行動,也強化了中菲間的南海競爭,使局勢更趨難解。就筆者的觀察而言,沸騰的中國民族主義也是僵局的重要驅動因素;儘管它已經大幅制約中國的決策空間,中國高層始終不願正面忤逆這股「亦能載舟,亦能覆舟」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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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普蘭著《南中國海》

面對態度始終強硬的中國,菲律賓於上月 29 日再度呼籲中國尊重即將出爐的南海仲裁案結果;據菲律賓外交部表示,仲裁案結果最遲將於 5 月前底定。中國外交部除表示中國仍將不參與該仲裁案外,部長王毅更於上周美國受訪表示,菲律賓尋求仲裁的舉動是「政治挑釁」。然面為中國步步進逼的強勢作為,菲律賓要如何突破重圍?這問題持續縈繞菲律賓領導人的心頭,而除責怪中國外,他們也不斷責問自己:「我們是怎麼走到這步田地的?」

  • 關係惡化:夭折的菲中越《三方聯合海洋地震工作協議》

然如要追溯近年南海局勢惡化的源頭,顯然須要從爬梳 2005 年菲律賓政府與中國、越南簽署《在南海協議區三方聯合海洋地震工作協議》後的發展開始。當時與美國因菲軍撤離伊拉克而結下心結的艾若育總統(Gloria Macapagal Arroyo),正積極發展與中國關係以增加與美談判的籌碼;該三方協議正是此背景下的產物。必須承認的是,艾若育任內的南海相對平靜,2005 年胡錦濤訪菲時更表示現在是雙方「夥伴關係的黃金時期」。

然由於《在南海協議區三方聯合海洋地震工作協議》的目的是共同探尋該區域潛藏石油,雖然艾若育表示不打算放棄對南沙群島的主權聲索,外界多將此合作解讀為服膺中方「擱置爭議,共同開發」的主張,因而引發國內論戰。反對者指出,此協議因涉嫌讓出菲律賓境內資源,侵害菲律賓主權完整而有違菲國憲法;批評更力者甚至認為,艾若育力推聯合地震考察專案,是為了獲取個人及親信的利益。面對排山倒海而來的批評,該協議後未獲續約,艾若育的中國政策也逐漸染上一層怎麼洗也褪不去的黑。

艾若育總統任內頻傳的政治醜聞與貪污風暴,是壓垮菲律賓溫和中國政策的最後一根稻草。2010 年就職的艾奎諾總統,其競選主軸就瞄準艾若育任內中國投資所引發的貪腐與賄賂醜聞,主張上台後中止大型中國投資並進行調查,加上該年香港遊客於菲律賓遭挾持的血腥慘案,中菲關係迅速跌入谷底。這樣的趨勢,在艾若育主政末期其實就可見到端倪:在艾若育開始為保住政治生涯和中國切割,甚至批判時,中國在南海的活動開始急遽增加,到 2009 年菲國國會通過《領海基線法案》將黃岩島及南沙群島劃為菲律賓領土後更是如此;在對中鷹派的艾奎諾就任後,此趨勢更像是脫韁野馬一般,幾乎有去無回了。

  • 菲總統大選:雙邊關係改善的戰略機遇?

但下個轉折點,也許就在今年 5 月。

菲律賓將於今年 5 月 9 日舉行正、副總統選舉,《華爾街日報》日前訪問目前 4 位主要參選人內政部長羅哈斯(Manuel “Mar” Roxas II)、副總統比奈(Jejomar Binay)、無黨籍參議院議員柏吾(Grace Poe)及民答那峨島達沃市市長杜特蒂(Rodrigo Duterte),了解他們對菲中關係與南海前景的看法;總體而言目前 4 位候選人都屬意持續加強與中國經貿合作,以提升該國落後的基礎建設,然而候選人們也都不希望在南海議題上顯得軟弱。許多觀察家指出,新總統很有可能對中國採取較溫和的態度,以求化解僵局,其中以比奈最為可能;他曾公開表示說「中國有錢,而我們需要那個投資」,並於去年提出重新啟動雙邊大型投資合作的主張。

這樣的契機,是亟欲和平「崛起」的中國要把握的,要面對菲律賓新總統,並暫時伸出友誼之手。南海爭議的延燒已經重挫中國在東南亞的形象,使中國的軟實力政策崩潰到只剩下經濟力,讓高舉「再平衡」大旗的美國坐收漁翁之利。長期而言,這對中國對外關係是有害的發展,也讓「和平崛起」的口號,顯得像是包藏中國擴張野心的糖果衣。

然對菲律賓來說,在民族情緒與主權衝突的衝擊下,這是個遠遠更複雜、棘手的問題,而答案深陷在菲律賓與中國、美國的兩組「不對稱關係」中。然菲律賓外交政策要如何「超越南海」?關鍵就在於菲律賓外交決策能否避免菲律賓民族主義的過度干擾,及主事者能否維持清廉以避免政策執行中斷。這兩點都是菲律賓外交常讓他國頭痛之處;前者的例子有菲律賓屢次為本國籍犯法移工干預他國法治,後者則有菲律賓貪腐政治對軍火交易、外交政策的掌握與滲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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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今年五月,菲律賓剛結束了大選/來源:世界之聲

  • 內憂外患:菲律賓外交的困境

然菲律賓當今的深層困境,是其與中國地緣位置的接近性,加上與美國又愛又恨的前殖民連結造成的「雙重」不對稱,輔以其現在連動的中美兩強全球競逐所致的。中美兩強在亞太霸權競爭,正大幅壓縮菲律賓外交政策的獨立運作空間,也日益考驗菲律賓領導人的決策智慧;偏偏深陷內政議題與腐敗政治結構的菲國政治人物們,往往缺乏擬定完善南海政策所需的遠見,更別說帶領這由 7500 多座島嶼組成的國家跳出被強權宰割的悲情循環⋯⋯而這顯然不是在「親美」、「親中」間進行路線變換就可以達成的。

(原文刊載於洞見國際事務評論網,南海僵局:深陷泥淖的菲律賓。未經授權,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