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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郝明義

To Be or Not to Be. 看來,對參與社運的人來說,要組政黨,或者以政黨來參與選舉,有很大的掙扎。

我先是聽許多有社運背景的人說,他們都是因為有感於光是參與社運,阻攔政府破壞或是加速政府改善一些事情的力道都不夠,所以跳出來參選,因此以為這件事情是理所當然的。

可後來社民黨的王寶萱讓我意識到:做這麼一個決定對他們來說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她說自己在參選之前,有很大的掙扎。「我之前把社運和政治劃分得很清楚。而我一向做的是社運,現在跳進政治,是否適當?」她說。

後來有一次她和綠黨的李根政談。聽李根政說了一句:「如果我們從政,可以把資源和人脈回饋給社運,那就有意義了。」這樣她才消除了心裡的矛盾。

而不論從之前的媒體報導,還是從開始與時代力量及綠社盟的立委候選人訪談之後,我都越來越體會到這兩黨各有理想與務實之間不同的掙扎,尤其和民進黨的距離究竟要保持在哪裡。

黃國昌及他擔任黨主席的時代力量,顯然是比較傾向於務實。他們更相信:盡全力先進國會,進了國會再來發揮自己的影響力。

也因為這樣,在選舉過程中,時代力量並不介意與民進黨在一些地方走得近。

也因為這樣,有些人看到時代力量與民進黨的諸多協調,還有洪慈庸的競選主任由林佳龍來擔任、黃國昌有蔡英文來站台這些事,擔心時代力量已經喪失理想,形同民進黨的側翼,也質疑在民進黨的協助下勝選,即使能進國會又如何制衡民進黨。

而選後,也因為陳為廷聲言退黨,引起時代力量是否還是對邱顯智做了棄保手段的爭議。

另一方面,社民黨和綠黨結合為綠社盟之後,他們給許多人的印象是,比較更強調一些理念,並和民進黨保持較遠的距離。但也因此,社民黨主席范雲後來也因為一些事情而遭到質疑。

范雲和蔡英文那次一起包便當之後,我問她怎麼看質疑的聲音。當時她很肯定地說,「 社民黨會保持彈性。所謂彈性,就是不能調得太大。如果調得太大,大家為什麼要投給你,不投給別人?而相對地,只要調整並不大,那何不在手段上、方法上有些妥協?」

所以,范雲說,在一對一的區域選戰中,雖然會視情況和不同的政治力量有些合作,但是也一定會注意綠社盟所堅持的自主性。

只是選前范雲終於表態在總統選舉上支持蔡英文之後,也引起不小風浪。還持續到選後,即使李根政為她做了一些澄清。

因為如此, 我一直在思考如何解釋這兩個同樣代表年輕世代的政黨在這次選戰中的策略定位,又如何解釋最後導致他們勝負的因素。

我畫了一個象限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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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軸是從社運到政黨,或是從個人到組織。縱軸是從理想到現實,或是從理念到選舉。圖一,是我把時代力量,和綠社盟拆開來的綠黨及社會民主黨,各自放在這四個象限裡。

在我的觀察裡,時代力量重視現實及選舉的考量,也努力強化他們政黨及組織力量的印象,所以主要落在第四象限,但因為也不忘標舉理想和理念,所以和第三象限有連結。

綠黨在社運和政黨之間更偏向社運一些,在理想和現實之間更偏於理想。而社民黨在社運和政黨之間更偏向政黨一些,在理想和現實之間更偏於現實一些。

順便,我把民進黨和國民黨的位置也標示了一下。國民黨落於政黨和現實的象限,但是因為距離理想太遠,所以位於右下角。民進黨則介於國民黨和時代力量之間的位置。

這麼看的時候,我對這次選舉結果有了些看法。

時代力量之相較於綠社盟有更好的選舉結果,可以歸納為幾點:第一,政黨位置偏向於政黨(組織)、現實(選舉),但同時又能結合到理想(理念)的要素;第二,其位置和民進黨相連結;第三,細看十名立委參選人在四個象限裡的位置,大致也趨向於集中,可以展示一致的力量。

綠社盟在選舉後期,聲勢大起,很多人相信會過百分之三點五的政黨補助門檻固不成問題,百分之五的不分區立委門檻也可能,但結果沒有。究其原因,固然可能受周子瑜事件的影響,但是從這四個象限的位置分析,也可以看出一些基本面呈現的問題。

綠社盟相對而言有三個問題:第一,綠黨和社民黨雖然結合為綠社盟,但實際上兩個政黨各在不同的位置,起碼在選舉上彼此都還需要再整合;第二,兩個政黨的位置都比較更傾向於著重理想與理念,而離現實與選舉比較遠;第三,細看十六名立委參選人在四個象限裡的位置,立場也各有不同,相當分散,不但行動較難整合,還容易出現摩擦。

而從這個象限圖來看國民黨和民進黨的位置,也可以看出這次選舉兩者之間勝負因素的對比。國民黨已經太趨向於政黨和現實(選舉)化,離理想和理念都太遠了。而民進黨雖然也很政黨和現實(選舉)化,但是相對而言,離理想和理念還比較近。

台灣的選舉制度,對新的政黨、小的政黨十分不利。新政黨、小政黨的資源、組織、人才都不足,選舉的經驗也不夠,容易流於惡性循環。也因此,新政黨和小政黨在社運和政黨之間、在理想和現實之間的考慮會多,擺盪也多。

在這種種資源侷限、經驗不足的情況下,自己如何在理念和選舉考慮之間保持平衡,和其他有資源的政黨如何保持既聯合又競爭的關係,是很大的課題,並且有時候會步履不穩,姿態沒法那麼從容,是應該被寬容的。

我聽許多人對新的政黨會批評兩點,因而說不支持他們也罷:第一,新的政黨,怎麼現在就出現一些老人會有的問題;第二,現在政黨還小,就出現這些問題,那將來大了還得了。

我覺得該批評的不妨批評,但是說要因此就不支持他們則不必。也是基於兩個理由。第一,新政黨和小政黨之舉步維艱,一如幼兒學步,我們不會因為幼兒學步會跌倒,就不要他走路了;第二,要用放大鏡來檢查新政黨和小政黨衣衫上有點塵埃就不准入場,對老舊政黨的渾身污穢就麻木地接受現實,完全是不公平的遊戲。

這其實應該是讓整個社會觀察、學習的過程。

對於選民來說,不妨思考,我們的政治環境和選舉制度到底有哪些不合理的地方,讓許多新政黨、小政黨在立足點很不公平的狀態下競爭,承受許多(相對於其他國家)不必要的壓力?

對於新政黨和小政黨來說,也不妨認清政黨不同於社運的現實。正如我在這幾個月裡從許多人那裡聽來的,社運比的是理想的純粹度,每個人比的是自己是否有更高尚的立足點引領大家提升,所以是站在雲端;但政黨必須更顧及資源、組織、人才的結合,所以往往是立足於泥濘

而民主政治之所以是一種藝術,正是因為選舉無法區隔雲端與泥濘,反而必須在雲端和泥濘之間找到一個結合和平衡。尋找這種結合和平衡,需要時間。

選後,我聽到對時代力量最好的鼓勵,來自中研院的憲法學者黃丞儀。他認為時代力量這次無論如何確實堅持了不打負面選戰的原則,對哪一方面的對手都沒口出惡言過。而對於邱顯智的棄保說,黃丞儀也認為從大局來看,時代力量已經證明了他們是支持到最後關頭。

選後,我聽到對綠社盟最好的鼓勵,來自一位網友陳漢翔在我臉書上的留言:

這次大選我政黨票投給綠黨,雖然知道大概很難過門檻……可是每一票對這些小黨來說,都是讓他們認識到他們並沒有那麼孤獨無助,有人對他們賦予期待的意義。

而當初被割過闌尾的這次幾乎全滅,也說明了公民的行動力量不一定要急在當下就馬上產生效果,有些事,隨著時間發酵和機會,才會開始出現效果。

我相信,只要台灣人不躁進、不要太快被眼前的局勢弄到昏頭生氣,很多鴨子划水的努力才會開花結果。

寫到這裡,我想起政治學者吳乃德談如何閱讀普魯塔克《希臘羅馬英豪列傳》的一段話:

在民主時代中,政治已經成為各式各樣的人都有資格參與的行業。正如企業家追求利潤、或利益的極大化,政治人物追求權位、或選票的極大化。正如企業家為了利潤,產品必須為消費者購買,政治人物為了獲得及保持權位,政策或發言必須為選民接受。然而人類社會的許多行業,如教育、醫療、司法等,其存在的意義和價值,或至少我們賦予它們的意義和價值,並非來自單純的交換關係。政治正是這樣一個行業。如果期許公民以公共利益來做投票選擇和政治參與,並非不切實際,那麼期許政治人物以公共利益作為追求榮耀的動機,說不定也非幻想

我也在這裡再引用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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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為《網路與書出版》授權刊載,作者: 郝明義 書名:大航海時刻:2016 大選及之後,台灣的事情,圖片來源:中岑 范姜,CClicense 非經允許,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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