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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三年十一月

當政府正針對讓同性結合在台灣的修法得以實行而反覆思量時,搭乘客運湧向台北的反對者們今天出席了一場「拯救家庭」的大型抗議。根據從籌備階段到這場集會中的語言運用,我預期看到的會是群盲目的信眾,而他們也確實證實了我的預期。事實上,他們展現出的極端不寬容讓他們自己原形畢露。

根據組織這場抗議的人士的說法,有三十五萬人 (一個非常高估的數字) 參加了這場運動,他們要向立法院施壓,阻止他們修訂民法第九百七十二條,這個條文的修訂將為同性結合在台灣打開大門。粉紅色是這場抗議的主題色彩,推測代表的是愛。參加者拿著各式各樣的標語,許多標語上寫著:「爸媽製造」或「所有孩子都需要爸媽」。

諷刺的是,主事者似乎沒有了解到,納粹也曾使用過粉紅色—聲名狼籍的粉紅三角形—來識別同性戀 (根據猶太人大圖書百科全書﹝Holocaust Encyclopedia﹞,在一九三三年至四五年期間,蓋世太保以同性戀的罪名逮捕了多達十萬人。約五萬人被送入正規監獄,但是約有五千至一萬五千人被拘留在集中營。) 而其中的一名抗議者甚至穿著全副納粹制服現身。

「我不在乎人們是不是不喜歡,」他說:「我會回擊。」我得幫納粹說句公道話,許多今天現身的人跟三 K 黨的共通點還多過跟納粹的法西斯政權。

雖然這場集會裡面沒有真的納粹或三 K 黨成員,但許多參與者都是公開的基督徒。雖然主事者呼籲追隨者們不要秀出任何可以識別出他們是教會成員的標誌,然而,他們所選擇的歌曲毫無疑問地暴露了讓他們的關聯。

我在台灣當了七年記者,今年是第一次被人告知不被允許在一場抗議的現場拍照。當我們往舞台方向接近時,他們跟我說,凱達格蘭大道是「封鎖區」。我反駁:身為一個記者,他們沒有權利阻擋我接近舞台。在透過無線電請示過後,工作人員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讓我進去。

所有的「安全」人員都別著特別的紅色臂章,人數有數百人,他們密切注意著任何在四周走動的人。我聽到他們有些人詢問人們 (尤其是那些沒拿旗子或橫幅的人) 他們是「贊成」還是「反對」同性婚姻。少數回答支持的人被要求離開這個區域。有太多事情需要好好對話了……

這也是我們看到人們把一般屬於執法人員職權範圍內的權利與責任攬在自己身上的少數幾次場合。我唯一遇到這問題的其他幾次場合,是當我必須跟私人保全公司或幫派打交道的時候,而我肯定今天這場集會的參與者們,是寧可不要和這些團體扯上關係的。

大多數的抗議者們戴著棒球帽和口罩,他們手勾著手、圍成一圈,封鎖住拿著支持同志婚姻標語的小團體。參加者也多次阻攔我在附近走動、拍照。我必須費力地在人群中穿行。我質問他們有什麼權利不讓人們在公共空間走動,卻從沒得到答案。於此同時,現場的警察只是作壁上觀。

兩個追著一個年輕人跑的男人有一度抓住他並把他推倒在地,他們手勾著手把他圍起來以防止他逃跑。

「這個很難抓!」他們之中的有個人這樣戲稱。

我跪在他們一旁照了幾張照片。而我們的上方,好幾十個手拿著粉紅色標語和橫福的抗議者則在旁圍觀。兩個大人緊緊地抓住他,差點讓他窒息。

一群東南亞婦女引起了我們的注意。他們大聲祈禱,手臂伸向那個年輕人。我走過去,詢問他們在做什麼。

「我們在禱告,」其中一個人說。

這點我倒還看得出來。

「你們禱告是為了要醫治他嗎?」我問,這問題來自於一個許多宗教人士都抱持的信念,那就是同性戀是種疾病,是可以被治癒的。

「你為什麼要問這個?」他們之中的一個人回應,明顯表現出輕蔑的樣子。

我告訴他們我是個記者,我很好奇他們的手為什麼要伸向那個年輕的俘虜。

「我們只是在禱告,」她說。接著他們明白表示我的問題和我的在場都是不受歡迎的,但我還是得到了答案:他們實際上就是在試圖「醫治」他。對於一群宣稱因為親近神所以對愛有更身體會的人們,他們的集會卻帶有極其強烈的仇恨與歧視色彩。

團體動態也明顯地發揮作用,並證實了我長期以來所懷疑的,有許多人轉而尋求宗教是因為他們需要跟隨別人、需要有人告知他們如何思考。我今天遇到的許多信徒都完美地符合了一個威權教會的需求,他們會像綿羊一樣地追隨教會,即便這會讓他們成為盲目的信眾。就個人而言,他們都是懦夫,但是就團體而言,他們將自己的信仰強加在他人身上,方式完全違背了聖經的教導。

他們也無能為力面對事實。舉例來說,當要求他們解釋為什麼同性婚姻會導致人獸交,或是避免同志結合如何能解決這個問題 (好像同性戀會隨著時間消失似的) 時,他們往往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們的臉上會露出一副自鳴得意的表情,擺出紆尊降貴的姿態,他們會告訴你他們受到他們宗教的啟發,諸如此類的話。但是最後你會發現,他們的想法是空洞的。

他們對於事實無動於衷有其更黑暗的原因,我認為這個原因超越了無知。大量被提及的人獸交尤其令人憂心,這暗示的是去人性化的過程,在這過程中,作為「他者」的同性戀不是真正的人類,因此可以光明正大地加以歧視。同性之間的性交已經被視為是不正常的、劣等的性,如果聽任發展,還將進一步劣化到與動物性交的地步。

仇外也是一個因素。一個大型的充氣標牌將同性戀怪罪給外國人。

許多抗議者是兒童或走路工,他們顯然對這個議題毫無概念。有些孩子甚在人行道上做起回家功課。有個媽媽用力地將她小女兒的手臂往上舉,這樣面對他們的支持者才能看到她手上拿的粉紅色標語,而後者則一臉不情願出現在這兒的樣子。

主事者期望這是場出席踴躍的集會,而他們的期盼確實實現了。不過,唯有把出席人數放在適當的背景中來看,這個數字才能算多。雖然有許多參加集會的人表達了反對同性婚姻的訴求,但我們要記得他們畢竟只是少數人而已。在台灣這個佛教徒占壓倒性多數的國家,基督徒和天主教徒加起來只有大約五十萬人。即便每個基督徒和天主教徒都反對同性婚姻而且出席了今天的集會 (並不是每個宗教人士都有同性戀恐懼症,不過正如我所發現的,大多數恐同人士剛好都有宗教信仰),他們也只占了約兩千三百萬總人口的四十六分之一而已。

而只有一小群人現身支持同志婚姻或是完全不現身,這件事本身就顯示出大多數台灣人的心態:這根本不是個議題,或者不關他們的事。這裡還應該補充說明,上月的同志大遊行吸引了約六萬五千人參加,而這場遊行已經提出了同性伴侶有結婚權利的倡議。

再者是,當幾千位民眾聚集在現場時,我禁不住想像:如果我是站在那裡的那些勇敢的同性戀者之一,我會有什麼感覺;他們拿著自己的標語,站在距離那些抗議者只有幾公尺遠的地方。

我或許會震驚至極地明白,有這麼多的人帶著滿腔的恨意站了出來,就是為了要否定我的存在,就是為了我生而俱來的性向而怨恨我。難怪他們之中有許多人都流下了眼淚。

當我在周圍走動時,我想起了過去一年半中我曾參加過的所有其他場抗議活動,我所體驗到的那些苦難。當這個政府拆毀手無寸鐵的人民的房子時,這些人、這些有宗教理念、有良知、愛與同情心的人在哪裡呢?當失去一切希望的人結束自己的生命時,他們在哪裡呢?我在他們之中沒有看到一個熟面孔。事實上,唯一的熟面孔們,是在天使這一邊、是在捍衛同志權利的這一邊。

社會上有這麼多的問題、這麼多的不公不義需要去解決。然而,唯一能夠讓這些人在今天動員起來的原因,卻是為了要去否定其他人組成家庭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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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為《商周出版》授權刊載,作者: 寇謐將 書名:黑色島嶼:一個外籍資深記者對台灣公民運動的調查性報導圖片來源:安比小姐,CClicense 非經允許,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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