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四年三月 每年接近二月二十八日時,我可以感覺到,悲傷的情緒出現在我的很多台灣朋友身上。這個簡稱為二二八的日子,是用鮮血寫成的,指的是一九四七年國民黨部隊血腥鎮壓不滿政府貪腐與無能的反抗運動。
在爆發第一波事件後的幾個星期和幾個月裡,幾千名台灣人、原住民、客家人和外省人,遭到國民黨部隊的殺害和監禁,一連串武力鎮壓,目的就是要強迫台灣人屈服。最後一共有兩萬人被殺,其中大部分都是受過高等教育和有政治背景的台灣人。
在這場大屠殺後,接著上場的就是白色恐怖,這段時期一直到一九八○年代台灣民主化後才宣告結束。 在這個日子裡,也會看到一些修正主義者冒出頭來。有些人,基於各種原因,努力想要降低蔣介石和國民黨在這場大屠殺中扮演的角色。另一些人則辯稱,沒有人 (或者是所有人) 需要為這件事情負責。
今年,有一位學者宣稱,日本人最終應該為二二八事件負責,因為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敗戰後,日本人離開台灣,留下一片「混亂」。另一位 (這個人現在負責「微調」高中教科書課綱) 則說,二二八殺了二萬人,不過是「小 case」。像這樣的評論肯定為當年的受害者和他們的後代子孫帶來悲痛,而且無助於療傷止痛、和解和諒解,而這些都是這個國家想要向前邁進時所需要的。 用數據來比對,比較有助於了解二二八大屠殺的死亡人數規模。
二二八事件發生時,台灣的總人口大約是六百五十萬人。採用二萬人被殺的保守數字來看,這代表總人口的○.三%被殺了,其中大部分是男性。台灣今天的總人口是二千三百萬人,以相同的百分比來換算,這就表示受害者的人數將近七萬人。如果是在美國,這代表九十五萬八千人遭到殺害;若是在中國,那就是三百九十萬人。
今天面對的挑戰是,如何永遠保留對於這場大屠殺的記憶,特別是在這個時代,很容易就可以忘掉過去,並強迫自己相信,這個事件真的只是小事一椿。畢竟,自從國民黨在那天對著人民開槍之後,已經過了六十七年。 對於這些爭論,問題在於,在國家歷史上二二八是影響深遠的重要事件,這樣的創傷戮破了國民黨和善的假象,也提醒每個人,這就是為什麼不要和中國的病態暴力有任何牽扯的原因。
對於很多人而言,台灣對中國來說,就好像北美洲對歐洲移民,他們逃離戰火滿天的歐洲,來到北美,希望能夠從新開始,過著更好的生活。不過,我一直很擔心,二二八目前的紀念型式並不適合年輕大眾。根據我過去多年來親身出席這種聚會的經驗,以及從多位台裔美國人對我的轉述,這類聚會通常包括年長受害者帶有強烈感情的演講,以及大合唱。很明顯的,這些都是必須的,因為這可以為受難者和他們的後代帶來慰藉。
但這還不夠,尤其是如果目標是要讓台灣年輕的一代了解紀念二二八的重要性的話。 主辦單位似乎很了解這一點。在過去兩年裡,二二八紀念會都在台北的自由廣場舉行,包括年輕人在內,這對每個人都很有意義。例如,這個地點已經轉型成一個場地,各種社會團體都可以在那兒銷售T恤、書籍、DVD 和食物 (包括「民主香腸」),發送手冊和傳單,以及提升大家對他們理念的認識。
今年的活動有各種公民團體參加,從反強制拆遷自助團體,到支持同性婚姻的團體。所有這些都在二二八紀念這把大傘下進行,並且靠近一處舞台,舞台上有樂手、政治人物和學者盡全力要幫助我們去記住和了解二二八這場大屠殺。 更勝過以往的是,樂手們也同時展現出音樂的力量,引起熱情反應,並且和民眾產生共鳴,否則這些民眾並不會對政治產生太大興趣—更別提發生在六十多前的事件了。
今年,上台表演的包括傳統的合唱團,一個現代舞團,一個劇場團體,以及各式各樣的歌手,從嘻哈樂團「勞動服務」、知名嘻哈歌手張睿銓、搖滾樂團「滅火器」,以及重金屬樂團「火燒島」等等。(「火燒島」這個名稱是被關在綠島的政治犯替綠島取的名字,因為在陽光照射反射下,綠島看來就好像起火燃燒一般。)
這些樂團有趣的地方在於,他們全都有高度的政治性。其中有些人,像是「勞動服務」的團員,就經常參加街頭抗議活動。其餘的,像是「火燒島」樂團的主唱呂鴻志—在舞台上,他大部分時間都像芝麻街的「甜餅怪」(cookie monster) 一樣用台語大吼大叫—就以經常在網路上就各種社會問題發表評論而出名。
這些藝術家和他們的前輩結合起來,一起訴說著台灣的故事。
也許更重要的是,他們的藝術表演幫助引導了年輕人的能量,如果運用得當的話,這股能量會成為很有力的改變力量 (「勞動服務」最近推出「音樂改變世界」系列的抗爭街頭品牌服飾)。 二二八當天,當呂鴻志在中正紀念堂拋出一連串惡言漫罵時,或是當他的樂團發動一波又一波的重金屬音波攻擊時,在群眾身上釋放出來的這樣的能量,那真的是很壯觀的場面,讓人嘆為觀止。
類似的盛況也出現在「滅火器」高唱「晚安台灣」時,或是當「勞動服務」主唱鼓勵群眾跟他一起大唱「官逼民反 Part.2」時。 這三個樂團彼此是很不一樣的類型,當然,跟在他們之前上台表演的、以死亡為主題的現代舞和悲情的合唱相比,他們的表演並沒有帶來那麼深刻的省思。但他們在與年輕人互動的同時,又能夠清楚地傳遞出訊息,這樣的能力沒有其他人能夠超越的。
那些虛偽的教育者愚蠢地修改歷史教科書的課綱,但即使這樣作,也完全不可能阻擋被這樣的表演所釋放出來的真實情緒和憤怒。這些傢伙真的很了不起。
本文為《商周出版》授權刊載,作者: 寇謐將 書名:黑色島嶼:一個外籍資深記者對台灣公民運動的調查性報導,圖片來源:Richard, enjoy my life!,CClicense 非經允許,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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