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安格斯‧迪頓
許多國家在醫療照護體系上的經費極少,一百美元的人均醫療支出是撒哈拉沙漠以南國家典型的支出數目,而且還涵蓋了私人和政府支出。例如,世界銀行使用經物價調整後的二○○五年美元幣值,計算二○一○年一些國家的人均醫療支出:尚比亞為九○美元,塞內加爾一○八美元,奈及利亞一二四美元,莫三比克只有四十九美元。相形之下,英國支出三四七三美元,美國則是八三二六美元。
當人民健康如此惡劣,這些窮國政府為何用在醫療上的經費如此之少?當政府無所作為,需要醫療的人民為何不轉而尋求私人的醫療照護?此外,對於改善國際健康在某些層面上扮演重要角色的外國援助,又做了什麼事?
不幸的是,政府不一定會去改善人民的健康或福祉。即使在民主國家裡,政治人物和政府擁有很大的自由去追求自己的目標,關於如何才能改善健康,通常存在南轅北轍的政治異議,即使有需要達成共識時也是如此。
- 非民主國家,就算有多餘的資金,也不會想投資在提升「醫療水準」上
但世上許多國家並不是民主國家,而且更廣義地概括而言,不論是出於情況需要(例如必須說服人民同意加稅),或是基於實際的憲政法規或約束,許多政府並不必然會以人民的利益為念。這在獨裁國家、軍人政權,或是使用軍隊或祕密警察來控制人民的高壓統治,的確是如此。
在其他案例裡,政府因銷售自然資源而財政充裕(在這方面,銷售礦產和石油惡名昭彰),因此不須從人民獲得收入。由於出錢的人是大爺,所以政府會將歲收用在討好親信與贊助者,而大眾健康或福祉在這些人眼裡並無利可圖。
在極端狀況下(特別是在非洲),外援的角色已經舉足輕重到形成大爺效應,這些援助提供政府資源,卻無形中影響了政府,沒有將資源用在正確的地方。即使立意再怎麼良善,援助者也很難遏阻這樣的事情發生。
但也不能完全怪政府。在某些地方,人們似乎不了解他們的健康能夠變得更好(在其他地方,教育或許會有幫助),或是不了解政府可能可以協助改善。
- 沒有妥善教育,人們不知道健康是可以透過政府來改善的
在非洲,蓋洛普全球調查定期詢問人們,他們認為政府應聚焦在哪些議題上。健康考量並沒有位在排名的最前端,而且遠遠落在跟減貧或提供工作有關的議題之後;因此政府強調創造工作機會,甚至在冗員充斥的公家單位設置無用的工作,這實際上可能只是迎合選民的要求。
我們在印度拉賈斯坦省的烏代浦(Udaipur)區域工作時,發現人們知道自己非常貧窮,但即使遭受五花八門可預防的疾病折磨——經濟學者暨運動分子德雷茲稱之為「疾病之洋」——他們仍然認為自己的健康還不錯。很容易看得出來許多人比你更富有,卻很難察覺得到那些人比較健康,或他們的孩子比較不會夭折;相較於財富、住宅或消費品,這些事情不是那麼公開可見。
在非洲,人類和微生物一起演化,相互依存;兩者現今依然存在的事實,說明了疾病與人類一直形影不離,貫穿整個非洲歷史。更廣泛來說,從疾病和早夭脫逃,是全球各地最近才發生的事情,許多人或許仍然不了解這樣的脫逃是可能的,或是不了解良好的健康照護可能是邁向自由的道路。
- 低落的公共服務體系水準,也連帶影響醫療的素質
蓋洛普調查一而再、再而三發現,人們對本身健康感到滿意的比例,在窮國與富國是相同的,儘管客觀的健康狀況差異極大。世界上許多國家,人民對本國的健康照護和醫療體系非常有信心,儘管效果很差而且醫療支出相當低。相對來說,美國人對醫療照護體系的信心很低,儘管他們花了那麼多錢;一項研究指出,美國在一百二十個國家裡排名第八十八,比古巴、印度和越南還糟糕,而且只比獅子山領先三個名次。
許多政府醫療照護出現重大醜聞:護士和醫生等醫療人員經常不見人影。在拉賈斯坦省,我們抽查時發現,只有半數的小型診所有營業,而大型診所雖然開門營業,但許多醫療人員並不在場。世界銀行針對缺勤進行問卷調查,結果顯示,在許多國家——雖然絕非所有國家——缺勤在醫療照護和教育領域都是很大的問題。
在一些案例裡,這些工作人員的薪酬很少。就好像這些工作人員和雇主之間存在隱而不宣的合約;政府假裝支付他們薪水,他們假裝有去上班。不過,低薪不全是問題所在,當人們不怎麼寄望醫療服務時,缺勤就很容易變得普遍。在拉賈斯坦省,甚至很難讓人們承認某個護士已數個星期未曾上班,對許多人而言,這樣的服務水準正是他們對公共體系的預期。
然而,不是所有地方都如此。印度喀拉拉(Kerala)省以草根政治行動而知名,因此某一診所未正常營業時,引發了強烈抗議。在喀拉拉省,缺勤極為少見,民眾預期他們的診所會提供服務。如果有辦法讓拉賈斯坦省向喀拉拉省看齊,絕大部分問題就解決了。
- 在印度,打點滴是很受歡迎的治療,就算不需要,但「錢花得值得、身體(感覺)好多了」
在貧窮國家,私人醫生的生意通常很好,而且他們的服務經常有助於補足政府提供(或未提供)的醫療照護。但私部門有自己的問題,特別是,沒有受過醫生訓練的人,生病時哪會知道自己需要什麼。花錢看醫生並不像餓了買吃的一樣,而比較像是將汽車送去維修。知識比較豐富的人正是醫療照護提供者,而他們有自己的動機和利益。
在私部門裡,供應者如果提供愈多或獲利更高的醫療照護,賺的錢就愈多。他們也有動機提供人們自認想要的醫療服務,不論實際上是否需要。
在印度,私人醫生慣常順應病人要求給予抗生素(通常透過注射),好讓病人覺得錢花得值得而且感覺(暫時)身體好多了。打點滴是另一項受到歡迎的治療,而且受到印度醫療供應者大力提倡,如同在美國,全身掃描或攝護腺癌前列腺特異抗原(PSA)檢測,受到不遺餘力地大力鼓吹。印度公立醫療院所的醫生,通常不會因應病人需求而給予抗生素注射或打點滴(這是好事),但他們也沒有時間對病人進行檢查,以找出病人實際上需要什麼治療(這就不太妙了)。所以,在公部門和私部門醫生之間進行選擇,完全就是碰運氣,雖然當你找私人醫生看病時,可能感覺受到較好的診治——至少短時間內是如此。
- 事實上,醫療照護可說是與國家效能有著密切關係
如果公部門醫療照護值得信賴,或私部門醫療照護被適當管制,則所有這一切都不太成問題,但許多國家的問題是上述兩者都不成立。實際上,即使在富裕國家,醫療照護的提供和管制,是政府裡充滿政治角力、最困難和最受爭議的功能之一。在拉賈斯坦省,接受我們訪談的人們前去求診的私人「醫生」,大部分是不合格醫生,也就是某種型態的密醫,當地人輕蔑地稱他們為「孟加拉大夫」,不少「醫生」甚至沒有高中文憑。私部門和公部門的醫療照護體系雙雙失敗,背後的原因是政府缺乏效能。政府自身無法提供醫療照護,也無法透過規範、許可和監管,讓私部門提供有效和安全的醫療照護體系。
錢也是一個問題,因此印度和許多非洲國家如果不大幅增加醫療支出,可能真的無法提供較佳的醫療照護體系。然而,也很容易出現一個昂貴許多卻沒有變得更好的體系,因為醫生可能在獲得更高薪水後還是不去工作。失能的政府——欠缺有效治理的結構,欠缺受過教育的中堅官僚及統計系統,缺乏定義明確且強制實施的法律架構——加上缺乏受過教育的人民,國家便很難或不可能提供適當的醫療照護體系。
(本文為《聯經出版公司 》授權刊載,作者: 安格斯‧迪頓,譯者:李隆生, 張逸安 ;首圖來源 :dhilung ,CC licence,非經允許,不得轉載;欲閱全文請見新作《財富大逃亡:健康、財富與不平等的起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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