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實秋從 1989 年當選台北市議員,除了中間因為「新黨旋風」落馬,直到去 (2014) 年以 3.86% 的得票率落選,一共當了 21 年的台北市議員。在 1975 年 5 月 24 日入黨, 被稱為「國民黨最後良心」的楊實秋,今年七月因為「批評國民黨」而被國民黨開除,黨齡剛好 40 年。
在台北市議會從 20 世紀待到 21 世紀,剛好在陳水扁選上台北市長的那年,楊實秋落選。這次成為首都改革陣線的一員、被台北市長柯文哲支持的楊實秋,根據自己在議會的經驗與觀察,分別對前三位台北市長做了這些評價:
陳水扁:民意代表出身,比較敢要求,效率和能力是比較強。
馬英九:這個人至少清廉是沒有問題的,但對官員很客氣,效率就會出問題;事必躬親,很多事情要管到很細,時間就會浪費在細節上。
郝龍斌:粗枝大葉、充分授權,所以不知道下面的人搞了很多古裡古怪的事情。
比起同選區的競爭對手、已連任三屆的現任國民黨立委費鴻泰在選區內掛了許多看板,在市議會被稱為「政風處長」、以揭弊聞名的楊實秋,極為節儉,就連這次的競選背心都是用之前留下來的,甚至還將來自全台的小額捐款省下來,轉捐給社福單位,「我有一條政見,是要捐出一票 30 元的選舉補助款。 」
當了 40 年的國民黨員,在主權議題上,楊實秋支持九二共識、堅決反對台獨,「因為一中各表,兩岸之間要有模糊的彈性,才有生存的空間」;但「黨產問題」,則是楊實秋進到國會後首先要處理的問題。
40 年國民黨員的身份、21 年台北市議員的經歷,楊實秋這次以無黨籍參選台北市的立法委員,接受由民進黨台北市黨部組成的「首都改革陣線」的支持,進到國會之後,又要怎麼推動具改革性的法案、並與台北市長柯文哲協調市政議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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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專訪全文:
採訪:張育寧、奉君山/文字:吳學展/整理:奉君山
BO 特約撰述奉君山(以下簡稱奉):從捷運象山站走過來的路上,完全沒有看到你的看板,倒是有很多費鴻泰的看板。這是團隊既定的決策嗎?
楊實秋(以下簡稱楊):你可以看到,我現在用的感謝卡,用的也是議員時期的感謝卡。這是有人小額捐款的時候,我們要寄給他的。本來說要改,但我說不用,不要浪費。還有我的背心,這個貼紙撕掉後面就是黨徽了。國旗就沒有問題,所以留著,信望愛下面的「議員」兩個拿掉,就可以用了。後面的旗子也是十二年前國民黨幫我們做的,還好上面沒有黨徽。
你問到一個關鍵點,目前全國所有候選人當中,我這個無黨籍候選人壓力是最大的。因為我們收到的小額捐款最多,200 塊、300 塊、500 塊,從台東、從屏東、從花蓮送過來的小額捐款,都公布在我們的網站上。你說,你會花這樣捐過來的兩百塊錢去做看板嗎?不會的,他們過得比我更苦耶,我怎麼可能花 20 萬去做看板、去做公車廣告?
所以我十一月的時候,已經把 1000 塊以下的小額捐款集結起來,捐了三十萬元給社福團體。現在貧富差距拉大,以前在台北市吃飯,一餐不超過一百,現在要到一百五甚至兩百。那個團體就是每天十一點半、六點鐘開始放飯,讓人可以吃飽,是姚老師介紹的。上禮拜天又捐了七十萬給六個慈善單位,這六個慈善單位都是我們過去合作一二十年。
選舉當然得要花錢,所以那些比較高額的捐款,比方扶輪社朋友三萬、五萬的那種,我就會收。但是三千塊以下的,外縣市的捐款,我覺得他們比我過得更苦。這種情況下就會覺得,每省一個看板,就可以幫助更多人。雖然我有一條政見,是要捐出一票 30 元的選舉補助款,因為這是納稅人的錢,但我不會拿這個來要求別人。助理和教會的李牧師就跟我說,可以呼籲其他候選人也把選舉補助款捐出來,我說不行不行。我來提的話,其他人跟風心裡不是滋味,要呼籲也是牧師呼籲,我可以第一個響應。
我是覺得候選人既然是要為民服務,為什麼不把那些看板省一些下來,捐出去不是很好嗎?不用說全捐,像李牧師說捐十分之一的選舉補助款就很好。結果我們到選委會登記的時候,他就提出呼籲,我也簽了承諾書,要捐出十分之一的選舉補助款給教會,另外十分之九我還要捐給其他單位。但當天沒有其他人響應。我叫助理不要把這事放到網路上,給人家壓力,畢竟每個人狀況不一樣,這也不是什麼規定。
BO 總編輯張育寧(以下簡稱張):你過去就這樣捐嗎?
楊:一直都是這樣,報紙上也有登過。如果今天才開始做這件事情,人家就覺得你是沽名釣譽、選舉考量,但我們多年來都是這樣做。
奉:這張後援會的名單…
楊:你可以看到我們的後援會,幾乎沒有政治人物,只有幾位比方凱校校長張富美(擔任榮譽主任委員)。我很感謝她,她是在民進黨還沒有決定要挺的時候,就決定要支持我的。柯P也是,民進黨決定支持我是在 12 月 8 日,我和他的這張照片是 11 月就拍了。柯P不是民進黨黨員,但她(張富美)是民進黨黨員。
還有這一位也很有趣,他(手指榮譽總顧問陳炯松)之前是費鴻泰的競選總部主任委員,曾經擔任總統府資政。我們都叫他炯公,我沒找他,是他主動來找我,說「需不需要我幫忙,我不來幫你站台,但可以掛我的名」。競選總部成立的時候,我就說這裡有兩位主任委員,一位是小英的主任委員蘇嘉全,另外一位是費鴻泰的主任委員,蘇嘉全就嚇了一跳。
奉:你做議員非常久,從 1989 年開始到現在…
楊:中間有落選一屆,(民國)83 年那一屆新黨旋風我落選,所以是前後 25 年、當選 21 年。
奉:那你怎麼看待陳、馬、郝歷任民選市長?
楊:阿扁那一屆我落選了,所以對於沒經歷過的事情我就不輕率去評論。但因為那時我也是議會的顧問,都有些耳聞。我覺得陳水扁和後來的馬、郝不同,他的優點是敢要求,所以效率會比較高。至於有沒有貪腐,我那時候不是議員沒辦法調資料監督,就不敢講。因為他本身民代出身,跟官員出身的馬英九不同。民代質詢官員習慣了,從議員到民代都是這樣罵,對官員壓力很大,政府效率就有提升。阿扁的操守我不知道,但效率和能力是比較強。
至於馬英九,從我的了解和接觸,他這個人至少清廉是沒有問題的。但他的問題是出在,他很年輕的時候就當中央黨部的副秘書長,很多部下都是他爸爸的同事,叔叔、伯伯這樣的叫。所以他對官員就會很客氣,失之溫婉,效率就會出問題。
但我對馬英九的印象還是很好。我們政府都有政風處,專門抓貪腐的,但民意機關沒有。我一直認為所有人都要被監督。議員監督政府官員,誰來監督議員?不能四年一次選完之後就不管了,所以我那時候就說我來監督議員,議員就很討厭我,馬英九就公開說楊實秋是議會的政風處長,郝龍斌也說我是議會的監察委員。
郝龍斌又不一樣,我雖然認為以他的出身背景,他應該也不會 A 錢,可是他任內有許多案子非常奇怪。但他個性和馬英九完全不一樣,馬英九是事必躬親,這種個性做科長很棒,很多事情要管到很細,時間就會浪費在細節上。
郝龍斌又是另外一個典型,他粗枝大葉、充分授權,如果下面的人搞鬼、耍花樣,他也不會知道那些古裡古怪的事情。所以他任內很多案子,除了有幾個太離譜的,我在告發的時候都沒有告發他本人,而是告他下面的人。因為我知道他的個性就是這樣。
馬英九、郝龍斌都有個問題,他們不是民代出身,不知道官員們會有哪些問題。郝龍斌雖然當過立法委員,但他並不是去揭弊、抓一些東西的,不知道這些古裡古怪的事情。
奉:你在議會以揭弊著稱…
楊:前面說過,我要做議會的政風處長,監督所有議員。我如果要監督所有議員,那所有議員也要來監督我。這就是為什麼我從來不跑婚喪喜慶,不參加任何應酬。你參加任何應酬,喝了酒、吃了飯、有私交,你怎麼監督?
政府編出來的預算如果有問題,除了官員有問題,議員也有問題,到時候跟我拍拍肩膀:「實秋,這筆預算能不能拜託一下」。有時候人家說我都不去參加婚喪喜慶,但你認為調查局長適合跟調查對象吃飯嗎?廉政公署也不能參加應酬呀。
像香港廉政公署成立的時候,警察就出來大罷工,因為活不下去,大家通通都要去坐牢了。後來有些人就轉做汙點證人,上面的大頭被黑道追殺,一個個都跑了。比方電視上常演的雷洛傳那個雷洛,後來就跑到台灣來躲,一直到前幾年才過世。
所以我常說我要感謝台北市議會所有議員,不論是 A 錢的或者不 A 錢的。不 A 錢的議員還堅守議員的本分,A 錢的議員,起碼沒有把我打死。我(如果是)在外縣市早就被人家打死了。
你知道以前有個民政局長、後來當研考會主委的林正修,是馬英九任內最年輕的局長。他跟我說,光是徵收土地的預算,我就替政府省下了超過百億的錢。這都牽涉到其他人的利益。要知道,A 大錢那都是合法在 A 的,被抓到關說違建的,那都是五萬、十萬,或者拿三千萬、五千萬的回扣。土地徵收在 A 大錢,都是合法的。他們都會先設一條法律來保障自己,好比我們看到的 BOT 啦、財團啦,全部都是合法。
而且財團的法律顧問絕對比市政府的法政局更強,為了保護老闆不坐牢,會把所有東西都設計好。因為土地徵收牽涉到龐大的利益,這時候就會讓立法委員在國會先立個法,來保障自己。有一個叫做既成巷道的土地政策,那更是全台灣所有民意代表公開合法 A 錢的管道。
但我也跟柯 P 說,你也不要去擋這個財路,我在的時候我來擋,市長犯不著得罪他們。因為他們已經習慣了,反正楊實秋就是這樣。但如果我擋的目的是想要分一杯羹,要圖利自己的話,那就會出事。自己要賺的被你賺去,一次、兩次、三次,人家受不了就把你幹掉了。
奉:能舉個具體的例子嗎?
楊:這個杯子你認為要多少錢?也許五塊、十塊。合法 A 錢的時候他們怎麼搞,就訂個法說市政府採購這種杯子的時候,不得超過一百塊,每年只能買一百個。市場上有十萬個,我用 100 塊買了一百個,賺了十倍,合不合法?合法。
問題是為什麼是買這一百個 100 塊的杯子,其他九萬九千九百個呢?所有 A 錢的方式都是這樣,他訂了法,但你沒有管道你進不去。當年藥品採購我打穿之後,也省下很多。為什麼當年健保搞得一蹋糊塗?所有財團法人都賺了一堆錢,也是這樣,就先訂了個藥價再賺價差。財團法人跟政府報了一百塊,再去問廠商你要回饋我基金會多少,四十?五十?你答應要回饋的多,那案子就給你。
署立醫院跟財團法人不一樣的地方是,他沒有一個老闆來去分,但也是所有院長、主任、醫師大家在分。結果後來我踢爆這件事情之後,就變成明定 30% 回饋給政府,補貼政府的經費支出。這幾年就是不斷下降。
剛剛講到那兩個市長,馬英九和郝龍斌。馬英九有個好處是,我跟他說哪裡有問題,他如果不知道,他就會去問,問完之後他就照我的意思來做。但他這個人比較謹慎,會說「楊議員,這事你負責來打」,他再接著做。他不能得罪議員天經地義,所以要我來做壞人,但他起碼會做。郝龍斌會說「沒問題!」但過一陣子又說:「楊議員,這合法呀」。後來在既成巷道這一塊,他也知道我對土地徵收的問題了解,才慢慢尊重我的專業。
張:但藥價差這事情合理嗎?
楊:十年前,所有醫生出國,全部是藥廠招待,因為他可以決定開哪家的藥嘛。而財團法人就在中間賺價差,賺了很多錢,可是立法委員定就是定一百塊,所以這也合法。後來就逐漸向下修,沒利潤,現在就是合法也合理,可是各家醫院都很辛苦。
但現在有一部份人就用採購儀器設備在搞,全世界很少像台灣,每個醫院都有些高端的醫療器材、比方核磁共振儀。同樣的高端醫療器材,在世界上其他國家可能少數醫院才有。所以我說真正扯爛汙、搞鬼的,在法律上都是合法的。
當初那些藥價差也出了很多事,所以後來有一次台北聯合醫院的院長璩大成就跟我說,感謝我讓藥價差公開化回饋給市政府之後,他們才沒有出事。後來其他很多署立醫院就很多人坐牢,因為我把藥價黑洞打開之後,其他人就會想你買這一百塊,錢都到哪裡了咧?追了之後好多人坐牢。
奉:對於馬、郝,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楊:馬英九當總統之後,坦白說我對他這個人又改觀了。
我覺得他先天上有個自卑感,這也是他總統做得一蹋糊塗的原因。因為他在香港出生,他很怕別人罵他是賣台集團,他對所謂本土、外省特別恐懼。像我是外省第二代,可是我生在台灣,誰也不能扣我帽子。馬英九就常常喜歡強調,他是台灣製造、香港出生,因為他媽到香港的時候已經懷孕六個月了。有時候我告訴他哪個人有問題,後來卻發現他還是用了這個人,而這些人就是國民黨裡面的本土派。
現在在他身邊這些人,坦白說看他們的選舉方式就知道,一定是搞 A 錢的。選舉花錢花多的人,將來一定搞鬼,天經地義。輔大之聲就問我怎麼判斷候選人,我說不要看黨派,每個黨都有好人壞人。國民黨每個都貪汙?民進黨每個都民主鬥士?不見得,我在議會看得太清楚了。我跟柯 P 說中華民國最大的黨,從以前到現在,既不是國民黨也不是民進黨,也從來沒有政黨輪替過。中華民國最大的執政黨是金光黨,我跟柯 P 見面第一句話就這樣告訴他。
所以林益世案為什麼不了了之?你認為吃國營事業的只有一個國民黨嗎?一定是有一堆人在吃國營事業,這是肥肉嘛!土地徵收只有一個人在搞嗎?林益世就是扛下來,不咬別人,將來大家送他安家費嘛。所以我就跟輔大之聲講,選舉花錢兇的人,將來一定 A 錢,因為沒有人是追求為民服務的機會來傾家黨產的。你可以算算看,立委委員的薪水平均一年 250 萬,花超過 1000 萬以上一定有問題。1000 萬以內還合理,最多做義工,拿薪水付選舉費用嘛。1000 萬以上、3000 萬以上那絕對是 A 錢的。
但那些 A 錢的我也不太揭發他們,因為他們腦袋上已經刻了字,幾十年就靠這一招大家都知道,選民也要自己承擔。像紅包本那些花錢買票的,他一定 A 錢,不然怎麼活?反正他選上 A 錢,之後來是要買票請客,把錢花出去。我最討厭的是選舉打著形象牌,選後 A 錢的這種,我最看不起。因為你沒有花錢,就應該好好來監督,不應該跟那些扯爛污的混在一起。
現在買票的方式也不一樣了,以前是直接送到家裡,現在都是對樁腳。這區開 30 票以上的話,多一票給你一千塊錢,一百票給你十萬,是這樣搞的。這樣就抓不到,因為選後看開票結果付錢嘛,選舉的時候不會經手任何錢。
所以我後來就在監督議員開會,全國老百姓要是知道這件事情,大概要痛哭流涕。議員除了薪水之外,在開會期間,每天可以領 2450 元,一年開八個月的會,有大概六十萬的收入,這些錢只有每個禮拜三大會來簽個到就可以領了。這種事情要打穿很容易,禮拜三看一下,有簽到領錢的有 50 個人,在場開會的議員只有三個人,其他簽完到就走了。要休會的時候才來打鬧,這還是全台灣水準最高的議會。
所以我後來用錄影的方式,抓到很多人簽到早退,很多記者要我公布這些影片,我說不要,我的目的不是讓他們出洋相,是要他們來開會。你翻民國 90 年以前的案子,每年議會審預算都要通霄,平常不開會嘛。通宵審預算的時候,媒體來了大家才開始發言,最高紀錄是連續四個通霄,在民國 88 年跨年那一次,從 12 月 31 日開到 1 月 4 日。所有市府官員都在外面待命,隨時要抱預算書進來。從我拍了之後,我就說議員要是不來開會,我就公布,你平常為什麼不來開會呢?後來議事效率才有提升,但這也只有台北市議會有效,其他縣市根本不甩你。
奉:長期揭污除弊,國民黨內對你的這些作為有什麼反應?
楊:我第一次被國民黨黨紀處分是民國 95 年,那時候馬英九當黨主席。那時候有個正副議長的選舉案我認為有問題。我就不說那個人是誰了(按:當屆新任正副議長為吳碧珠、陳錦祥,正好也是現任正副議長),但我知道這個人有問題,黨要我們投票同意,但我公開反對。
事後跟他們說就給我黨紀處分吧,我認為這個人有爭議,他那時候就涉及買票。後來就是有人跳出來說,他沒有買票,這是好朋友自願花錢幫他的。現在雖然不能用這招了,但以錢買票都是用這招。最有名的就是以前有個台聯的立委吳東昇出了洋相,他第一次代表國民黨參選新竹的時候,有人帶了六百萬現金幫他買票,就說這是我朋友,我自願幫他。
那個人當時就是牽涉到這樣的問題,但後來沒事了。那時候報紙上都有登,有人在發錢給計程車司機買票,但就有人出來說我很喜歡這個人,所以才跟我們計程車司講這樣那樣。所以我認為這個人不適合,也不只我一個人跑票,總共有 11 個人跑票,但只有我是公開反對,我就說那就用黨紀處分我吧。
第二次是郝龍斌時代,那時候我是覺得有筆預算有問題,這筆預算在所謂的政策性預算裡頭。政策性預算是國民黨內討論好通過,所有議員不能有意見的,但我說不行。結果就是停權半年,不能參加國民黨的任何活動,但對我來說這也無傷。後來國民黨就給我一個特權,默許我反對政策性預算,反正黨紀處分對我也沒用,但是你不要跟其他同事講。
張:但你為什麼還是留在國民黨?
我對國民黨還是有期待,今年有很多人跟我接觸,都問我會不會離開國民黨,我說不會。因為國民黨 1129 之後太慘了,這時候我離開,覺得好像有點不講道義。民國 83 年新黨成立的時候,國民黨也很慘,我也沒去新黨。89 年親民黨橫掃台北市,我也沒去親民黨。所以我都說我不會離開國民黨。後來真的是要感謝上帝,國民黨把我開除,讓我求仁得仁,在情理法上面都說得過去。
張:那他不慘的時候,有沒有考慮過離開國民黨?
楊:他不慘的時候,基本上還算尊重我,從 98 年開始默許我反對政策性預算,只要不要告訴別人就好。到後來我加入柯 P 廉政委員會,我覺得他們積怨已久,就開除我了。那時候是臨時提案把我開除的,蘋果日報問我被開除的事情,我還說不可能。後來請助理幫我確定,我就問蘋果日報票數是幾票對幾票,他說是臨時提案鼓掌通過,所以沒有票數。
坦白講大概難過了一天,這個政黨怎麼會這個樣子。你跟一個老朋友在一起,突然把你踢開,心裡總是有點……。但後來我才發現,當我離開國民黨,受到這輩子最多的歡迎和支持。我是無黨籍,選的是台北市信義松山區的立法委員,但沒有誰像我這樣受到屏東、花蓮、宜蘭、彰化,來自全國各地的小額捐款。這很不可思議,是我二十多年從政沒有過的事情。
親民黨在三重的立委候選人張碩文,他說有個雲林的鄉親,從蘆洲騎摩托車過來,捐給他三千塊錢,另外給他三千塊,請他轉給楊實秋。民進黨在嘉義縣的前立委林國慶,說他有個朋友,癌末患者,非常欣賞我,託他轉交兩千塊錢給我。上禮拜六,徐佳青去彰化輔選,有個人託他轉交兩千塊給我。
讓我最感動的是,兩個禮拜前有對宜蘭的兄弟,從宜蘭趕過來參加我的後援會。聽說我要在光復市場發傳單,就提前一天到台北住在妹妹家,第二天帶著讀高中的兒子到捷運口等我,說要跟我學習,幫我發傳單,當天十一點又趕回去。他們四個兄弟湊了六千塊給我,你說這種錢我怎麼收得下來,但我也不能不收,我就退他五千四,只收六百。這禮拜天他也來了,送給我兩張陳定南的照片,他是宜蘭縣民,非常尊敬陳定南。把他和陳定南一起拍的照片給我兩張。
這是我在國民黨從來沒有過的經驗,收到全國各地的小額捐款。所以我這次壓力非常大,因為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像過去在議會那樣的表現。所以我都認為,既然我要監督,當然也要被所有人監督。如果你覺得我不夠格的話,那你就支持費鴻泰。
奉:聽起來議員很重感情,你是個四十年的國民黨員,但這四十年來,台灣社會反對國民黨的聲浪越演越烈,你怎麼看待呢?
楊:我剛剛有說過,馬英九在台北市八年,算是很尊重我,每個案子他都願意照我的意思去做。郝龍斌的時候我有點失望,但後來也願意在土地徵收的事情上尊重我。可是後來看到馬英九的施政,覺得他為了尊重本土派,用了那些我親自告訴他有問題的人,到底在怕什麼?坦白說我就看不起馬英九了,陳水扁我沒機會跟他接觸,馬英九在台北市八年,我跟他說這個人是這個弊案,那個人是那個弊案。後來馬英九居然還是用了那些人。
後來完全證明我的看法,馬英九說當時選總統侍衛長,人家送三個人給他看,他就說不要。再三個還是不要,問說「有沒有找到本省籍的?」當你把省籍當成唯一考量,就是畫地自限嘛。蔡英文、陳水扁都不用擔心,但馬英九就是劃地自限。另外就是,軍事將領升遷的時候,也是一批換過一批,問說「怎麼都沒有美國的博士呀?」他就是想表現自己雖然生在香港,但有個本省籍的侍衛長;不知道怎麼挑,就只問有沒有美國博士。
一個政府如果只有一個馬英九,可以說是清廉;如果有十個馬英九,就很麻煩;如果有一百個馬英九,就是一場災難。老子講過一句話:「太上,不知有之」,最好的領導人根本不會讓你知道有沒有人。其次「親而譽之」,大家交相稱讚。差一點的呢,也要「畏之」,像李登輝、陳水扁那樣。最糟糕就是像馬英九那樣,「侮之」,被人家看不起。陳水扁做到最後人家還是怕他,馬英九被丟鞋子,居然不是去抓丟鞋子的人,而是搞個防鞋網。真是我的媽呀,這叫什麼總統?
施明德說蔡英文是女的馬英九,他們的出身背景的確是很像,但蔡英文就是佔了省籍優勢。但我們還可以對蔡英文期待的是,第一,蔡不用像馬英九那樣對省籍耿耿於懷;第二,馬英九一輩子沒輸過,蔡英文輸過兩次。我認為這是他有機會比馬英九好的理由,否則本性來講差不多,都是明星學校出身,用混的方式。
我為什麼對蔡英文有輸過值得期待?其實我之所以後來變成議會糾察長,是因為民國 83 年落選的經驗。落選之後重新回到議會,第一個我受洗成為基督徒,第二個我就覺得我也許只能當一屆,我要留下些什麼。78 年我第一次當選的時候,才 31 歲,是個半調子議員。人家跑婚喪喜慶,我也跟人家跑,只是人家跑 100 場我跑 30 場。人家揭弊我不敢,人家貪汙我只坐在旁邊看,不敢碰,而且對很多案子也不了解。就好像人家去搶銀行了,我還幫人家把風,還以為人家在運鈔。等到我後來自己抓弊案之後才恍然大悟,原來那時候是在搶銀行。可是當時黨團長就說「實秋,你口才好,要幫我們捍衛這筆預算」,那時候就認為國民黨都對的。
87 年回到議會之後,我就決定以後不要再做半調子。第一個我就跟我的選民講,以後婚喪喜慶一概不參加。如果你找我一個人,當我是朋友,那我參加。如果是找一堆議員在那邊排排坐,當裝飾品,那就算了。沒有意義嘛,我要專心經營揭弊這一塊,於是就發現很多問題,兩黨議員都有問題。
奉:以前覺得國民黨都對,那什麼時候開始覺得國民黨有問題呢?
楊:我後來對馬英九失望,主要還是因為他在用人上頭,用那些我明明說過有問題的人。陳水扁我不知道,沒接觸過嘛。
奉:你說馬英九怕被貼賣台標籤,但他任內的許多作為正激起大家的疑慮,比方陳雲林事件、ECFA、九二共識、服貿、馬習會等等,你怎麼看?他不怕被貼賣台標籤嗎?
楊:你要知道他過去的作為是什麼,他當選之後第一件事情就是用賴幸媛做陸委會主委,台聯黨是最綠的。還有他用的國防部長陳肇敏,也就因為他是本省籍。他後來搞這些事情,是因為他也沒差,反正任期要結束了,如果一上台就這麼做早就出事了。
馬英九為什麼現在沒有朋友了,因為當他的敵人比當他的朋友過癮多了。當他的朋友他不會找你,當他的敵人他會趴著找你。你記不記得那個罵他小孬孬、汙辱他長輩的莊國榮,當時教育部的主任秘書。莊國榮後來回去政大,政大考評會對他有意見,第一個出來幫他講話的是誰?馬英九。其實馬可以不要講話,但大家就發現,吐你口水、打你耳光的,你反而對他好。
他有一種政治潔癖:只要跟我有朋友關係,我就要遠離你;跟我有敵人關係的,我就要跟你擁抱。而從來不考慮能力、操守、品德問題,這樣就完了。一個馬英九當法務部長不錯啦,你在鏡子裡找人,找了一堆馬英九進政府裡面,結果全部都在鬼混。你看毛治國在幹嘛?整個政府癱掉了!因為我知道出事的話馬英九不會挺我,馬上會切割。
張:請問你覺得政黨重不重要呢?
楊:對我來說,我覺得我解脫了。我從 75 年就選議員,那時候落選,到現在為止,第一次收到那麼多感恩。75 年還沒有解嚴的時候,那時候沒有電視政見會,每場公辦政見會有一、兩萬人去聽。那時候我在談老兵的主題,那時候老兵剛剛從軍中退伍,還不能返鄉探親。當時造成很大的轟動,國民黨就找我去。所以我 78 年參加國民黨內初選出線,被提名了。
這麼多年來,包括我在內的很多人都對馬英九寄予期望,但看到馬英九後面的表現,只有失望。他會因為自己的情緒,覺得美國博士才棒;因為生在香港,所以要用本省籍的人,不管能力、操守。
奉:人們也經常說馬英九用人唯親,這和你的分析似乎正好相反?
楊:他只有唯親一個人,就是金溥聰,這是人盡皆知。我大概是少數在中央黨部跟他拍過桌子的人,我必須要說,這個人儀表堂堂超過馬英九,口才便給也是一流的,操守方面跟馬英九混一起應該也不是貪污型的人。問題是格局窄小。
張:怎麼樣的格局窄小?
楊:格局… 他不在現場我就不想評論他了…
張:你覺得國家領導人應該要有怎樣的格局?
楊:馬英九太相信金溥聰了,當你把自己限制在一個人,用美國博士、省籍做標準,就是劃地自限。金溥聰討厭的人他就砍,金溥聰喜歡的人他就拉拔,一個人如果是 90 分,你可以找到 89 分的人。如果一個人在這方面只有 60 分,就只找得到 60 分的人。
張:你說馬英九很聽金溥聰的,但我們很少有機會了解金溥聰在兩岸議題、經濟政策的看法,議員你知道金溥聰是怎麼想的嗎?
用人方面馬英九就是聽金溥聰的,要用誰做什麼部長。至於政策的想法,這在金溥聰的腦袋裡面,我也沒辦法知道。
奉:剛剛關於九二共識等等的問題,議員你還沒有回答?
楊:我個人支持九二共識,是因為下面有個一中各表,在兩岸之間要有模糊的彈性,才能維持彼此生存的空間。
奉:在馬習會之後呢?
楊:馬習會之後用九二共識、一中同表,我覺得是不對的,要一中各表。81 年會在香港提出九二共識,是因為那時候大陸非常需要台灣的資金。大陸今天能發展成第二大經濟體,台灣扮演了關鍵角色,因為 89 六四天安門事件之後,美國是要把中國搞垮的。
天安門事件,我幾乎可以判斷是美國在後面操作的。有部分是學生運動領袖這我相信,但有外國勢力的介入。所以在天安門之後,美國、歐洲、日本都對中國大陸進行經濟制裁。那時候救了大陸的,就是台商。台商進去之後,全世界的華商發現有生意可做,資金才進來。所以 92 年的時候,才談了一中各表,有個模糊的空間。世界華商會議的時候,李光耀就說得很清楚,他說中國大陸永遠要感謝台商扮演的角色。
結果 89 年天安門事件沒有搞垮中國,而是搞垮了蘇聯。蘇聯解體就是因為他沒有台商,沒有海外的僑民。所以經濟崩潰的時候,啪一下就崩潰了。現在中國在大國崛起,不會讓你有那麼多機會,希望一中同表,這是中國大陸的立場。但馬英九身為國家領導人,還是要堅持你的立場,不能關了門才說一中各表,關了門才說中華民國。這就完全符合他軟弱的個性。
奉:這時候他不怕被貼賣台標籤嗎?
楊:他要走路回家了呀。這個人一輩子當模範生,最怕被人怕,父子騎驢,鄉愿,什麼都不敢做。我對蔡英文有期望就是因為,我自己有落選過,我發現落選也不是世界末日,順其自然。所以我對當選與否也不是那麼看重,當選不代表快樂天堂,接受那麼多小額捐款壓力更大。我都說一定要檢驗我,如果覺得每個月兩次在菜市場擺攤很重要,那你就投費鴻泰嘛。民主政治就是自由選擇。
張:你怎麼看柯文哲?
楊:柯文哲的好處是沒有政治惡習,缺點對整個官僚系統應該更認識。台大葉克膜二、三十人的團隊,跟市府八萬人團隊是完全不同的,每個人都可能在某處是井底之蛙,柯文哲在這塊就是。這不是罵人,就像我過去在貪腐、揭弊是井底之蛙,井蛙沒看過海,夏蟲沒看過冰,是被空間、時間限制住了。我當民代當久了,我在醫學就是井底之蛙,就要尊重專業。
張:你覺得台灣社會可以期待柯文哲嗎?
楊:基本上總是期待,因為他沒有包袱,對兩岸政策沒有太多意識形態,沒有壓力。民進黨、國民黨都會有些壓力,造成中國大陸的緊張,或者被質疑傾向統一。目前在這個階段,統、獨都暫時不可能,讓後代子孫去決定,時候到了就水到渠成。任何人想用外力操作,對台灣都會是場災難。
張:你覺得柯文哲可以讓統獨不要是被操作?
楊:起碼他會講兩岸一家親,從感情、血緣上去淡化政治上的對立,我覺得這是個好方向。何必視彼此如仇寇?喜不喜歡中國大陸,都是要跟他做鄰居,除非能把自己變成夏威夷,離他六千公里。
張:那你自己的統獨意識呢?
楊:PTT 訪問的時候我就講得非常清楚,目前為止我是堅決反對台獨。原因很簡單,今天中華民國就是個獨立國家,今天搞個台灣民主國、台灣共和國,不管叫什麼名字。不要說中國大陸什麼反應,你在台灣內部會不會引起動亂?
張:所以是為了安定?
楊:不必為了換個國名引起動亂,請問我們現在出國拿的不是中華民國的護照嗎?你護照也不用跟中國大陸申請,納稅也不用到中國的稅捐處。
張:那現在大家都說年輕世代是天然獨,你怎麼看?
楊: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想法,但我也跟他們講得很清楚。我相信他們認為台灣是個主權獨立的國家,但我希望他們認識到:中華民國是個主權獨立的國家,中華民國存在的歷史比中共更久。如果他們主張台灣是個主權獨立的國家,中華民國是國號,我也可以接受。但是要成立新而獨立的國家,譬如說台灣共和國,那我就不能接受了。
張:所以你認為中華民國必須留著?
楊:我認為中華民國是個最大公約數,你可以有你的意識形態,我都尊重。但站在為台灣未來的生存、穩定、發展,我認為中華民國是大家都能接受的。如果你認為台灣需要獨立,那中華民國就是個獨立的國家。何必再去換新的國號、國旗、國歌,甚至國家語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奉:怎麼看待中華民國體制內的陸委會、蒙藏委員會、兩岸人民關係處理條例這些大中國框架下的東西?
楊:其實現在慢慢有在修了。
張:怎麼看待轉型正義呢?
楊:很多人聽我講完之後才發現,原來台灣這麼幸福喔。這次很多支持我的人,我看他們的姓氏,應該是本省籍的。其實台灣的族群融合是很成功的,你看台灣多少本省、外省結婚的。美國南北戰爭、林肯解放黑奴之後一百年,還有十六個州不能黑白通婚。美國最後一個讓黑白合法通婚的是,是阿拉巴馬州,到了 21 世紀才解禁的。
台灣婦女很快就可以投票,美國 1789 年選出第一個總統,可是婦女可以投票,是到了 1920 年,一百多年之後。林肯解放黑奴之後,到了 1968 年阿拉巴馬州的州長華勒斯,還不准黑人進他的州立大學。民主自由只是美國向全世界推銷的工具而已,我到美國念書的時候拿這些事情出來給他們看,他們糗到西班牙了。
台灣的民主比很多的民主國家還要好,值得珍惜,中間經歷過白色恐怖,這是很不應該的。但這些東西很多國家爭取了不只一百年,我們從 39 年到 76 年解嚴,這時間很長嗎?才 37 年。台灣不管是本省外省、閩南客家的通婚都沒有問題,其實我們這三十幾年來是有些成就的。
奉:剛剛說大中國框架慢慢有在修,你自己的態度呢?
楊:其實改不改都不重要。我從小就疑惑,哥倫布怎麼會「發現」新大陸呢?我到美國念書的時候就跟他們說,「1492 年哥倫布發現新大陸」這代表什麼,就是標準的種族歧視,因為你把當地的印地安人當禽獸。馬可波羅到中國不敢說他發現中國,因為當時的中國比他更進步。庫克船長說他是第一個發現紐西蘭,紐西蘭說庫克船長是第一個登陸紐西蘭的歐洲移民,哪來發現。你們現在還在說「發現」新大陸,那我楊實秋也可以「發現」洛杉磯。
奉:這個故事和剛剛問題的關係是?
我一直記得很清楚,1972 年我國中的時候,看到一張照片。有個印第安的酋長,穿著傳統服飾,坐飛機到羅馬。酋長到了機場,說我向全世界宣布,我發現了羅馬。那是他們的痛苦,我有印加帝國、阿茲提克帝國,結果你跑過來說你「發現」了我們。我看到這篇報導我就懂了,這就是標準的種族歧視。
所以這種東西就是,它丟在那邊就把它丟在那邊啦,美國到現在也沒有改呀,還是用「發現」。就像「印地安人」這個字本身就是搞錯了,是把那些人當成印度人了。美國把真正的美洲人叫成 indian,而把外來的移民叫做 american。現在還好,用的是 aboriginal american,美洲原住民。這也是標準的種族歧視問題。
所以我是覺得蒙藏委員會該裁撤就裁撤,但不用把它當成很重要的議題。美國也沒有改「發現」,太多需要解決的問題。加拿大去年向印地安人道歉,說當初不該強迫你們改變信仰,澳洲、紐西蘭也道歉,美國到現在沒有道歉。我的意思是說,像這種歷史上的問題,它會不會影響你的工作?會不會影響我們的生活?其實不會,我不會去處理那些問題。
張:那你進入國會之後,第一個要處理的問題是什麼?
楊:第一個要處理的問題是「黨產」。公有的頻譜如果公開標售,可能是更高的價錢,因為是少數的全國頻道。假設趙少康那些頻譜是用很低廉的價格買的,結果變成國民黨的傳聲筒,那這種交易算不算是私相授受甚至賄賂呢?第一個你要補差價,第二個就是要收回來。並不是要讓任何人坐牢,而是要去了解黨產的流向,到底進了誰的口袋?照顧退休黨工的當然可以,但不能拿來作競選經費嘛。
張:你贊成不當黨產處理條例規定政黨不得經營任何事業?
楊:還包括政治獻金上限的問題,現在個人政治獻金捐贈不能超過十萬塊錢,企業也有規範,但政黨卻沒有規範。譬如說上屆馬英九,國民黨給他接近兩億四千萬,沒有上限,這就不公平。我們用小額募款,兩千塊一個人要募多久?他這次選舉,你看到包括老費的那些候選人,那些看板,國民黨補助了多少,一個人六百萬,都是從國民黨黨產來的。監察院的數字來看,起跳是三百萬,多的還到兩千萬比方蘇俊賓。連勝文一個家住帝寶的人,國民黨補助 2500 萬。現在競選總部領導人胡志強,5009 萬。朱立倫,補助 2500 萬。
這一方面是選舉不公,二方面叫忠貞黨員情何以堪。當年這些老黨工,十分之一的薪水要拿去做黨費的,結果這些錢沒有照顧到黨員。這次立法委員的補助款上限,聽說比上次多一倍,起跳價是五百萬。
張:除了上限之外呢?
楊:比方趙少康的交易案要去了解呀。
張:所以你打算要去追溯不當黨產的交易?
楊:不是要讓人去坐牢,全國頻道不應該是國民黨的,你要嘛補錢要嘛返還呀。
張:你一方面覺得要追溯交易,一方面又說歷史讓他的過去,你的標準是什麼?
楊:我的標準完全一致,因為蒙藏委員會沒有傷害任何人呀。我贊成撤除的理由是節省經費和人事開支,從經費現實的考量我完全同意。但如果要討論蒙藏是不是中華民國領土,我只有四年,沒有那麼多時間去討論這個問題。而且國會和市議會是不同的,我到立法院去碰到的是全國各地的牛鬼蛇神,所以我壓力很大。議會是一個人可以擋下整個預算,立法院要經過黨團協商的,我能不能在國會繼續扮演我在議會扮演的角色呢?所以我要注重那些看得到的、有感覺的,不會去談當年白色恐怖的事情,我覺得那已經差不多了。
我常常講我跟王世堅的事情,我們兩個一個深藍一個深綠,十幾年的好朋友。他來這裡還虧我:「實秋不錯嘛,家徒四壁」。人們常說藍綠和解,我覺得藍綠需要的不是和解,而是合作。和解是因為有深仇大恨,意識型態不同有什麼深仇大恨?你繼續搞你的台獨,我繼續我的反台獨嘛。
我跟王世堅在議會能結為好友,我從來不會叫他不要搞台獨。我們十幾年來就是合作,談案子、抓問題:22K 怎麼提升?老齡化的問題怎麼解決?怎麼打擊貪腐 BOT 案?這些跟藍綠一點關係都沒有。意識形態本來就不需要統一,台獨、統一、一中同表、一中各表,就是讓它存在,民主社會就是這樣,各講各的有什麼好和解。
張:說到黨團協商,國會改革會是你未來致力的方向嗎?
楊:我覺得國會改革就是要讓他公開透明,我過去揭發的案子,不論是 BOT 還是聯合開發,基本上都是黑箱。黑箱就會有問題,我們要感謝被收押的葉世文,他把黑箱的問題給打開了。葉世文向第一銀行索賄的事情,他不是講嗎,里長給我錢,工程款一百億給我 1%、2%,我幫你擺平評審委員。因為 BOT 是由評審委員決定的,我只要十一個評審委員收買過半數,我就過關了。可是公開招標的話,就是看標價了。可是(限制性招標的話)評審委員說不行,說你太空泛了,就給另一個廠商了。
所以從葉世文的案子我們就看到,他們就是兩種模式:第一種,幫你擺平評審委員;第二種,得標之後我幫你修改合約。所以立法委員一定要公開透明,如果不做的話,誰知道私下的協商在搞些什麼?
張:你會覺得這是最急迫的嗎?
楊:這當然最急迫,這跟我的職權行使有關。議會是誰都可以來聽,立法院不是,會被擋在外面,這就不通了嘛。像我在議會曾經有幾個案子,全部議員都同意,只有我覺得有問題,我反對。他們本來想出我洋相,議長就問有沒有人附議,全部議員沒有人附議,沒人附議反對那就通過。我反將一軍,就說記錄上要寫清楚,不只是沒有人附議,是全部只有我一個人反對,我要留下記錄。搞得現場一片尷尬。
張:但這跟立法院的生態不太一樣。
楊:我一樣可以反對呀,你們協商是不是,我就要反對,留下記錄呀。我當初反對的案子,是公車補助款。公車廣告有四種待遇。第一種是最精華的,只有大牌議員比方黨團幹部可以下;第二種是免費公車廣告;第三種是打折公車廣告;第四種是給選不上的,你下廣告我貼給你看,看完我把你拿掉反正你也選不上。所以在議會沒有任何議員敢反對公車補助款,但我是反對的,因為他們要做車廂廣告。我從此不再做任何車廂廣告,這種跟利益團體有關的案子,我絕對反對。
張:還有沒有什麼是你要推動的法案?
楊:年金改革,我認為今天台灣的年金是全世界最不公平的,是劫貧濟富。今天有些啃老族,好歹還是啃自己的父母,沒什麼可恥的。真正最可怕的是有一批老啃族,富貴老人啃國家。你說連戰,一個月領 37 萬五千塊,花不完還給他兒子做零用金,給孫子當學費,這公平嗎?郝柏村住花園洋房,都活到 96 歲了,可能還要活到一百歲,一個月領 25 萬耶。你住在帝寶、開豪華賓士,讓領 22K、30K 的,擠公車的去養開賓士的,租房子的去養住帝寶的,自己不敢生孩子的去幫別人養孫子、養孩子。這是全世界最荒唐的。
張:所以你要怎麼改變這件事情?
楊:譬如說郝柏村四星上將退休,不能就一直領 25 萬。應該是當三年領三年,回頭再照三星、二星的年資和待遇去算。另外要以 GDP 為基準定個範圍,可能到人均 GDP 的 150% 到 50% 之間,低階的往上拉,高階的往下調。不要發到一個月 37 萬五千、25 萬,我們不是要讓人享受榮華富貴,是要人維持生活的尊嚴。
張:18% 的問題呢?
楊:當年 18% 的背景是銀行存款利率有 6%、7%,但現在銀行存款利率是多少,1%。那就照倍數算,給 3%,這沒有違背信賴保護原則。
張:所以你覺得是要隨著市場浮動?
楊:對呀,政府如果崩盤了你還搞 18%?不能說市場的基準利率已經掉到 1.3% 了,你還拿 18%,這就變吸血鬼了。政府的照顧所以給你市場兩倍、三倍的利率,這才合理,不是要讓你享受榮華富貴的。還有大學退休教授都領退休金了,如果你兼職,基本上應該拔掉。
大致上的方向就是,不要劫貧濟富,太高的往下調。阿扁時代就發生過很多人買個少將,當一天的將軍就退休了,一輩子拿 12 萬,這不是偷嗎?
張:那最低工資呢?
楊:我覺得最低工資要做某種程度的調整,而且一定要跟外勞脫鉤。過去不肯跟外勞脫鉤是人權理由,我覺得是不通的,太天馬行空。新加坡本勞有沒有跟外勞脫鉤?沒有(按:此處事實應為「有」)。香港本勞有沒有跟外勞脫鉤?沒有耶。(按:此處事實應為「有」)
奉:是「有」還是「沒有」?
楊:沒有。
張:你覺得台灣本勞、外勞薪資應該要脫鉤?
楊:台灣本勞外勞掛在一起,就變成我們本勞卡在那裏了。外勞的標準就讓市場決定,找得到一萬塊的就一萬塊。但本勞的薪水就要強迫性的調整,今年一萬八,三年之類要升 10% 之類的。
張:所以你的保障是針對這個國家的公民?
楊:其他就讓市場決定,將來不好做是你工廠的問題,不能到台灣之後說要比照本勞,所以要一萬八。就好比我們台灣的觀光政策是非常荒唐的,觀光政策我們有什麼好處嗎?沒有耶,全世界沒有這種觀光政策。
張:你是指中國觀光客?
楊:全部都是。你到美國國家公園,門票就 25 美金,我們國家公園不收錢耶。我最喜歡去太魯閣國家公園,來了一百輛車子,道路的維修那都是我們納稅人的錢。山崩花了三億,也是我們付。你可以收費呀,這是合理的嘛。結果那些陸客還有背包客都喜歡來台灣,越來我們越窮。你到歐洲,上廁所都要錢。歐洲當地人有納稅,你也用不到公廁,外地的觀光客沒有納稅,就是繳費,要嘛去餐廳消費要嘛上公廁付費。台灣財政這麼困難,怎麼變成快樂天堂呢?
我們油價政府補貼,電價政府補貼,捷運公車政府補貼。我欣賞柯 P 就是他把 U-Bike 的補貼取消,憑什麼去補貼那些人騎腳踏車?上健身房騎腳踏車都要付費,騎 U-Bike 不用錢?但是民意代表花大家的錢,皆大歡喜大家都不講話。如果只有通勤的 last mile(最後一哩),騎十五分鐘那免費合理,騎到河濱公園去兜風憑什麼叫大家買單?這就是使用者付費,沒有道理嘛。
就像我們公車補貼,平均每人 2 塊錢。應該把 20 億補助款集中起來,針對特定的族群。老人年金為什麼所有人都領 1000?當然要集中在孤苦無依的老人。所有社會福利政策都不應該再用齊頭式的、聖誕老公公式的、無厘頭式的,嘻嘻哈哈地大家一起來吃大餐。要照顧該照顧的人而不是全面吃拜拜,問題是這樣會得罪選民。
張:這比較像美國的模式,產品價格由市場決定,社會福利則是針對個案設定種種條件。你不怕得罪選民嗎?
楊:我都到這個年齡了還怕什麼?我媽少了那一千塊,她也不爽,但我認為我可以養她嘛。
張:你這樣進國會覺得自己可以做幾屆?
楊:我從來不去想要做幾屆,就是做好這一屆。反正我又不是來 A 錢的。
張:立法院需要大量的協商,你這樣沒有朋友…
楊:我會表達我的立場,再加上現在網路、電視的管道,可以把意見講出來。像以前我不上電視是因為要 100% 出席,如果立法院有些重要議題,我可以週末上電視把它講出來。我覺得只要公開透明,任何人都不敢為所欲為,到底還是個公民社會。
張:有沒有進入國會之後準備要追的弊案?可能的弊案?
楊:我不了解的我不敢評論。
張:你進入國會要怎麼跟柯 P 合作?
楊:他推動財政改革的話我一定要聲援他呀,比方說使用者付費的原則要確立,一些補貼政策通通要做調整。
張:你覺得柯 P 正在推的公共住宅政策呢?
楊:事實上有點兩難。像我們這個選區有個陸軍保養廠,很頭痛。附近的選民不要公宅、要公園,公園蓋了他旁邊的房價就高,老百姓卻希望在黃金地段搞個公宅。如果你用公民投票,附近人一定反對;大地區結果又變成贊成。解決方案其實很簡單,台灣現在少子化,你把靠近捷運站的一些學校,規劃成住宅。那裏有操場綠地,而且跟附近住宅有一段距離,又緊鄰捷運站。這種公宅環境一定好,因為空間夠大。
蓋好之後,跟父母同住的、有兩個孩子的,就優先配給你,租金就市場上的三分之一。你就可以同時解決老齡的問題、少子化的問題,還有很多大學快倒掉的,你就把校地拿來做為公宅用地,就沒有問題了。
張:可是大學校長是很多人的肥缺…
楊:但他們都快倒掉了呀!
張:你的問政風格以及與同僚的合作方式,將來會有什麼樣的改變嗎?
楊:該調整的還是要調整,我只規劃做一屆,所以規劃了一些要推動的事情,沒有時間談意識形態的問題。
張:那你的立法團隊呢?
楊:我會找幾個曾經幫過立法委員的來做幕僚,包括我在議會很敬重的,當過 25 年法規會主委的林議員,我已經跟他講好了。他是議會的圖書館,對法規非常了解,議會最棒的就是他。可是媒體不幫忙。
透過你們也要跟所有老百姓講,媒體評鑑不要信,否則你會看走眼。怎麼國會評鑑第一名那麼多?我告訴你他就是找他熟悉的媒體來弄,把他評成第一名。有一個議員全年沒來開會,結果評鑑名列前茅。找個自由時報的記者一問之下,原來評分標準小組預算會議出席佔 5%、審法案的大會出席佔 5%、選民服務佔 10%、書面質詢佔 10%,剩下 70% 是媒體關係,就是你開記者會的場次。這個評鑑就是要整我,把我搞到 40 名,但我也不出聲,免得好像沒風度。
張:那你做選民服務嗎?
楊:當然做呀。有的人會曲解我,我在門上有貼四行字:「違反關說 / 一律拒絕 / 選民服務 / 全力以赴」。我那時候在公布每天簽到領錢和實際開會的人數,得罪人了,有人就把上下兩行塗掉,變成「一律拒絕選民服務」。他們就說自己是為了做選民服務所以沒去開會,楊實秋不做選民服務都在開會這樣。
張:你覺得從政這條路上你最大的弱點是什麼?
楊:我最大的弱點可能也是我最大的優點,我對很多事情不在乎,對當選落選我不太在乎。選民可能希望像費鴻泰一樣,擺個攤子天天跟他見面。有的人就認為我高傲,覺得從來都沒看過我,都不來參加婚喪喜慶。有一次輔選幹部就跟人家說對不起,當選之後一定參加,我趕快擋住他,拉對方坐下來。我說我不能騙你,婚喪喜慶我以前不參加,現在不參加,將來也不會參加。如果你覺得這很重要,旁邊的誰誰誰和誰誰誰會去,你可以投他,但我做的事情是他們做不到的。但這也是我的優點,我不參加這些就沒有人情包袱。
奉:柯 P 常說要回去當外科醫生,你如果沒選上,有什麼規劃?
楊:坦白說,我會好好輕鬆地享受一下人生。因為我兒子跟柯 P 一樣,有點亞斯伯格,還加上過動症。帶這樣的小孩子是蠻辛苦的,所以我們才成立了天行者全人關懷協會。我兒子曾經造成我非常大的困擾,可以說是痛不欲生,他外觀很正常,可是情緒起伏非常大。看到智障者,你會協助他;看到肢障者,你會幫忙他;看到視障者,你會導引他。但亞斯伯格症患者外觀正常呀,就是情緒的波動很大。
所以我對當選落選不太在意。我上次議員落選,才有機會帶他去美國換個新的環境。他到美國捅了個更大的紕漏,就回來了。但如果沒有走這一趟,他老覺得我到美國去換個環境就好了。回來之後,他就比較安於現狀。這就給我一個啟發,我落不落選,我的生活還是要繼續下去。
我覺得柯 P 還有樹立一個典範,就是不去討好選民,但反而受到愛戴,希望能帶起一股風潮。我從以前就反對這些廣發的補助款,全面吃拜拜。我覺得應該把錢集中起來,給需要的人。敬老津貼為什麼是每個人都給一千塊,柯 P 就把它集中起來。我不敢說他受我影響,但我這些年在議會期望的,如今有個市長把它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