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二○一二年六月二十二日,同樣在喧鬧無比的里約街頭,同樣看來也是人山人海、摩肩擦踵,只不過,聚集在一起的人並非為了狂歡,而是希望透過會議共同討論若干面對未來的嚴肅議題。

會議由聯合國召開,正式名稱是「世界永續發展高峰會」,但更為人熟知的說法是第三次「地球高峰會」(Earth Summit),或別具意義地叫它為「里約加二十」(Rio+20),用以紀念一九九二年在此召開首度大會後的二十週年。這場嘗試超越主權國界,放眼全人類福祉的會議,號稱有一百九十二個國家參與及超過一百名國家元首親自蒞臨。此外,還有來自全球的組織代表將近五萬人出席響應,不能不說盛況空前。

在這最後一天會議中,最後一位被安排上台演講的是烏拉圭總統荷西‧穆希卡(Jose Mujica),他當時已屆七十七歲高齡,四方臉、大鼻子、滿頭白髮,慈眉善目的模樣跟二○○九年迪士尼動畫片《天外奇蹟》(Up)中的鄰家老爺爺主角幾乎九成相似(巧合的是,倆人的年紀也差不多)。

說實話,這場大會雖聚集了來自世界各地的「英雄好漢」,絕大多數參與者都在議場外頭或徘徊、或尋覓同志、或想盡辦法吸引鎂光燈焦點,至於本來就已行程滿檔的元首政要們,更是一結束自己的演講便隨即蒸發消失。說來矛盾,遠道來此不就是為了交換意見嗎?

但事實是誰也沒有念頭去好好聆聽分享其他人的演說,更別說像烏拉圭這樣小國家的總統,又是最後的演講者,因此在穆希卡奮力邁步走上台後,會場幾乎空無一人,剩下的只有攝影機。儘管如此,穆希卡還是極其認真、毫不保留地陳述了他的個人見解。

拜現代科技之賜,正因我們還有 YouTube,這場精彩撼人的演說最終累積了數十萬瀏覽人次,而且繼續被分享傳閱當中。以下就直接呈現他的演講:(摘錄)

    來自世界各地蒞臨會場的政府和組織代表們,非常感謝大家。首先謝謝巴西人民和羅賽芙(Dilma Rousseff)總統的邀請,同時也謝謝先前站在這裡,做了精湛演講,並充分展現出真誠理想的每一位。我想,對那些以悲憫人性為出發點的約定,我們每個人都以治理者的身分,藉此機會抒發了自己內心的想法,以及簽字的意向。

儘管如此,我還是趁此大聲地發出若干疑問吧。整個下午,雖然大家不停地探討著永續發展,以及如何消弭世界貧窮等等議題,但是,我們內心深處真正的焦慮到底是什麼?是該如何去模仿現下富裕國家的發展和消費模式嗎?

我想問的是:倘若印度跟德國每一戶人家一樣,都擁有相同數量車子的話,這個地球會變成甚麼樣子呢?我們還剩下多少氧氣可供呼吸?說得更清楚些,當前世界真的能夠提供足夠資源給七十到八十億人,讓他們如同西方富裕國家般去消費和揮霍嗎?這有可能嗎?抑或者,我們總有一天得從不同角度重新來審視問題?

事實是,我們確實形塑了目前所生活著的這個文明:在市場與競爭概念的驅動下,人類無疑創造了巨大、充滿爆炸性的物質進步。只不過,市場經濟同時也帶來了市場社會、全球化,以及我們認知這個星球的方式。

究竟是我們正操握著全球化,還是全球化正掌控了我們?在如此殘酷競爭的經濟環境中,真有辦法去討論「讓大家團結在一起」這樣的話題嗎?我們所謂的夥伴情誼到底能走多遠?

如此說,絕非想去貶抑這個活動的重要性;恰恰相反地,我想表達的是,矗立在我們面前的巨大危機並不是生態問題,根本是個政治問題。

擺在眼前的事實是,人類無法控制自己釋放出來的這股龐大勢力,反而是被這股力量控制了。我們並不是為了如此盲目發展才來到世上的,而是為了變得更幸福快樂。

人生短暫,稍縱即逝,絕沒有任何物質享受能比生命高貴,這才是問題根本。

但是,生命正從人們的指縫間溜走,我們日復一日地工作或甚至過勞,也不過就是想多買些東西,消費社會依舊被視為發展的引擎;現下的邏輯是,如果大家不再消費,經濟就不再發展。如果經濟麻痺了,不景氣幽靈將找上我們每一個人。

為了不讓前述「悲劇」發生,結果大家只好放任高度消費習慣繼續傷害這顆星球。為了支撐過度消費,我們甚至得減少商品的使用壽命,以便讓它們可以賣出更多,例如像明明能使用超過十萬小時的電燈泡,最後竟只被設計來照明一千個小時而已!

正因為市場製造了這些問題,正因為人們被迫賣命工作只為了維繫這個「用完即丟」的社會,致使我們正身處於一個惡性循環當中。這不但是個涉及政治本質的問題,也充分告知我們,是時候了,我們得奮力去開啟另一種全然不同的文化模式。

最輝煌的起點 也是所有問題的根源

自從西歐(以英國為先驅)在十八世紀末啟動工業革命以來,快速的技術進步雖大大提高了人類應付自然環境挑戰的能力,也讓一般人生活水準變得「愈來愈高」,人類的主流生活型態卻同時隨之朝「高耗能社會」邁進,這使人類加諸環境的負面影響逐漸隱然超過其復原自然的能力。

對此,羅馬俱樂部曾在一九七二年發表《成長的極限》(Limits to Growth)一書指出:如果目前全球人口、工業化、污染及糧食生產的成長趨勢,繼續在封閉系統中一成不變地發展下去,人類的成長將於數十年內達到極限,包括環境退化、制度崩解、失業率高漲、都市無限擴充、青年疏離感、排斥傳統價值、通貨膨脹及金融經濟混亂等「世界性的問題」,將成為所謂社會「進步」背後的挑戰與危機來源。

無獨有偶,聯合國也在同年召開「人類環境會議」並發表「人類環境宣言(或斯德哥爾摩宣言)」,藉此宣揚「只有一個地球」的共同體概念,從而成為人類對環境結構變遷(惡化)問題採取共同行動的第一步。

至於下一個行動高峰,無疑是在一九九二年召開,共有一百五十五個國家出席的第一屆里約地球高峰會。會中除通過「二十一世紀議程」(Agenda 21)做為推動全球永續發展的行動綱領外,聯合國接著於翌年成立了永續發展委員會,試圖透過協商談判以形成必要之長期性法律與制度。自此,儘管進展緩慢,國際社會對於相關議題的關注以及個別或集體行動,仍不絕如縷。

在前述二○一二年的里約高峰會上,相較於十年前在南非約翰尼斯堡召開的第二屆會議,與會各方就《我們希望的未來》發表了四十五頁的共識文件,內容包括了未來十年的行動計畫、永續治理制度改革、綠色經濟、超越 GDP 之目標設定等,也不能說沒進展,但因最後仍僅止於「共識」,缺乏實際的「行動」承諾,終究無法避免為德不卒的抨擊聲浪。

話說回來,問題到底出在哪裡?

可以這麼說,關於今日人類所面臨的「準生存挑戰」,各方討論大致集中在兩個層面:科技與道德。前者主要涉及因工業污染帶來的永續危機,後者則聚焦於資本主義體系帶來的貧富分化挑戰。

表面上,這些衝擊可以是兩個問題:前者被認為應發展出更精確的量化指標來確認危險的程度,然後透過技術革新、改良或自我使用抑制(尤其是降低二氧化碳等溫室氣體排放),提供更少汙染可能性的環境。值得注意的是,相較於解決前一個問題時可能具備的積極性(關鍵是要不要做,而非做不做得到),後者則只能透過相對消極的辦法來因應,主要是由政府藉由福利政策來稍稍抑制(但又不可能做太多,否則將蹈上希臘化危機後塵),此外就只能鼓勵社會大眾發揮博愛心了。

不過,它們真是兩個不同的問題嗎?

或許是,也或許不是。但至少對某一派人來說,「市場」乃是連結兩者的重大環節。正因目前主要以資本主義邏輯來驅動的市場,過於重視「累積」而幾乎不關心「分配」的問題,這既造就、深化了貧富懸殊的差距,也在結構上保障了這種差距的存在。進一步來說,也正因為當前市場對於累積的汲汲追求,過度消費的「需要」既油然而生,在過程中因不思節制帶來的浪費,不啻也埋下了今日能源與環境危機持續惡化的伏筆。

穆希卡似乎也這麼認為。

作為底層平民出身的左翼領袖,穆希卡的一貫立場與思考是,現今世代任何施政都不能脫離市場運作邏輯,這不但是問題根本來源,他也對政商菁英勾結的傳統拉丁美洲(當然,此現象絕不限於拉丁美洲)政治生態嗤之以鼻。雖然在他擔任烏拉圭總統期間,同樣採取了若干主流的社會經濟改革,例如支持傳統產業升級、加大對金融體系的監管、吸引鄰國富人前來置產和存款、通過增加公共開支來刺激經濟成長等「修正主義」措施,讓烏拉圭安然渡過二○○九年全球金融海嘯威脅,甚至國民生產總值(GDP)增幅比區域內主要的大經濟體(例如巴西和美國)還要高。

但在發展經濟同時,他更不忘初衷地推動社會變革,力求更公平地分配國家資源和改善政府治理的內容,最終讓貧窮人口大幅下降一半,吉尼係數在拉丁美洲國家中處於較低水準。

book display-a

(本文為《 暖暖書屋》授權刊載,作者:  書名:敬愛總統 非經允許,不得轉載。)


延伸閱讀:

「國家大衰退,用選票懲罰總統!」委國大選執政黨 16 年來首度慘敗

大嘴川普再度口出狂言:若我當選總統,將全面禁止穆斯林入境美國

2004 年總統大選驗票案擔任扁呂律師代表,民進黨立委參選人顧立雄律師:走在路上被藍營支持者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