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年來,只有強勢的龍夫人出現時,中國皇帝被稱為龍椅的御座才能被毀掉……至少傳統的歷史說法是這樣講的。清朝最後一名至尊領袖慈禧,實際統治這個帝國的時間從一八六一年到一九○八年她過世,幾乎達半個世紀。她的名字寫入歷史課本時,是以「亡國禍水」的身分,與唐朝的武則天女皇,或者較近期、飽受唾罵的毛夫人江青之流齊名。距離慈禧辭世、消失於政治舞臺後三年,這個中國的末代王朝自己也轟然倒塌了,全國陷入末世般的混亂。她的名字承載了太多儒家男性沙文主義者,還有西方自命為東方通者的誹謗垂涎,以至於最後變得虛實難辨,至少就帝制中國因她的失策而垮台是如此。
雖然無濟於事,但慈禧是第一位向西方人開放紫禁城──皇家位於北京城中心的龐大宮殿群──的清朝統治者。當時,她討厭外國人,但還是煞費苦心想減輕西方施加的壓力及敵意,這位年高的皇太后接見了一群由外交官夫人和其他外國訪客組成的團體,讓他們來到以前不容冒犯的皇家地盤,只求討他們的歡心。有位美國傳教士名列受邀「諸夷」,被引入宮門之內,他寫道,受邀來賓「最最關心的,便是渴望見著他們稱為『母龍』(She Dragon) 的她。」
紫禁城依然巍峨,慈禧隱居其中,身邊是一群群搖尾巴的宦官,她身著異國情調的滿洲袍子,擺著無窮無盡的朝廷禮儀,出現在那群拘謹的西方旅人之前,完美體現了東方的「非我族類」。有些老外更激動,在他們的狂想中,慈禧激起了私通、春夢等妄念,千變萬化又精巧細微。把此一捏造神話行動做得最徹底的,莫過於傑出但也很腐敗的英國爵士巴恪思 (Sir Edmund Backhouse),他是個漢學家兼狂想者,一心想變成王爾德之流,一八九九年由英國牛津來到北京,直到二次大戰都待在中國,身後留下海量偽造的文件、日記與紀念品,存心想紀錄沒落中的清宮幕後生活。權傾一世的慈禧喜歡人家叫她「老佛爺」,在巴恪思的描寫之中,她不僅是個篡權又暴虐的妃子,還是個執迷權力的女人,另有其他外人不為所知的色慾胃口。此外,也有其他對清宮運作不得其門而入的外國人附會上去,加油添醋。實際上,巴恪思的文章被當時的書評大肆揄揚,稱為「最可能近距離描寫慈禧太后謎樣性格的書」。
巴恪思最暢銷的書名叫《慈禧外傳》(China Under the Empress Dowager,一九一○年出版),由他跟《泰晤士報》記者濮蘭德 (J. O. P. Bland) 掛名合著,經證實係根據捏造的清朝宮員日記而寫作。但他最無法無天的捏造作品打著自己「回憶錄」的形式,死後才出版。只是那本描寫老北京與清宮宣淫無度的書,實在太淫穢了,直到二○一一年才出版,當時還打著「學術」著作的名頭,書名叫《太后與我》(Decadence Mandchoue: The China Memoir of Sir Edmund Trelawny Backhouse)。書中滿是晦澀的註解,有中文、拉丁文、法文、日文、義大利文、滿文甚至古希臘文,用博學放煙幕,來美化篇幅很長的性愛怪癖,肯定是西方人描寫中國的作品裡最詭異的「學術」著作之一。
巴恪思自稱與慈禧本人有肉體關係,行文之淫亂露骨實令人咋舌。活色生香的段落不計其數,有一段他寫道,一名太監安排他當差陪伴太后:「吃飯時李(蓮英)談到性,他說:『老佛爺愛整個身體貼上去,面對面擦;你可能會發現自己肛門(會陰)處有東西在蹭著,那就是她的陰蒂了(日文叫 inkaku,中文又叫陰核),那兒大得異常』。」儘管她年近七旬,而他還不到三十歲,巴恪思為了跟絕對是異性戀的慈禧太后「夜夜春宵」,而克服了自己的同性戀;每一晚據說都大戰多回,使盡做愛花招。巴恪思自述,他倆頭一回狂歡,是在新造成的夏宮,那是慈禧用來取代在第二次鴉片戰爭中被毀的圓明園。他描寫的場景能通過刪檢的實在太少,有一段他如此報告:「她整個身軀,小巧有致,因生活之樂而香氣噴噴;她的雙股膩如珍珠,大而渾圓,叫我凝視時不得不驚嘆。我由她嚐到真正的做愛激情;在我同性戀而倒錯的心中,以前從沒由女人得過,後來也沒有。」
這個騙子口若懸河、知識豐富、文字造詣高又很能哄人,所以西方人打量慈禧時代的清朝宮庭,受其強烈影響;除此之外,他還是清宮資訊的主要渠道,把大量口水提供給當時兩位外國首席記者,即濮蘭德與莫理循 (George Ernest Morrison)。兩人集纂發自上海及北京的新聞,供《泰晤士報》刊登,因此有一定的能力,影響(並扭曲)世人對慈禧的觀念,他倆發的報導,大多取自巴恪思。這三個英國男人當時鑄下的慈禧模子,直到今天敲來還噹噹有聲。
慈禧是生氣勃勃的人物,清末自強運動最後失敗,她在其中扮演什麼角色?若想取得較持平的觀點,必須剝除那些東方通們黏上去的層層幻想,還有這段時期累積起來的儒家厭女情結。「老佛爺」是複雜的大人物,但她真正的重要性,不在巴恪思做白日夢寫出來的異國風味,而是她的能力──因此或許可以說成無能──當時世界愈來愈全球化,弱肉強食,她怎麼帶領中國這條船,穿越多道凶險莫測的衰頹海峽。事實證明,即使是她,也熱心於恢復中國昔日的富強和榮光,這令人稱奇──然而,她背的歷史包袱一直拋不開,並羈糜住這段關鍵時期,她的帝國錯失通往現代性的航班,輸給二十世紀的新興強權,後果慘重。
(文:八旗《富強之路:從慈禧開始的長征》,圖片來源:東方網,不得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