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當我們談台灣的民主進程,磅礡可如史明的《台灣人四百年史》;細膩可似陳翠蓮、吳乃德、胡慧玲的《百年追求:台灣民主運動的故事》。

但若要從一城、一地之中,感受先烈前輩的熱血餘溫、參與民主沙龍的熱烈討論氛圍——或是單純在社運後,累了想找間餐廳延續熱血,填飽肚子,那絕對不能錯過這本結合深度旅遊報導、政治評論、時代緬懷的台灣民主景點記錄:《在那明亮的地方:台灣民主地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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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原因】

一、為什麼要看這本書?因為我們都該認識台灣真切的樣貌

一個有趣的城市不只有那一千零一種不變的旅遊方式,它承載的是百年以來的歷史演變、在地人口的生命記憶,以及對於未來的發展形塑。在台灣,百年多來風起雲湧的民主運動是串連起我們這一代的重要扣環。但無奈過往社會民主聲浪被噤語,我們能知的史實有限。

透過作者余杰時而溫情時而辛辣的筆觸,我們看到深受台灣民主精神感動的中國人,如何看待這座島嶼上數十載的風起雲湧,也從 25 篇行腳紀實下,再一次認識台灣。許多因威權體制,在景美監獄喪命的台灣人,他們是英魂抑或是厲鬼?腳下踏的自由場,是蔣中正大廟?還是野百合學運、反核四五六運動的集散地?

25 篇故事不是每篇都背負著如此沈重的歷史包袱,也有知性、充滿鄉土味的輕鬆小品。上街頭抗議完,若要填飽肚子撫慰心靈該往哪去?阿才的店聽過沒有?或許你看完後,會重新認識這座島嶼上曾發生過的光明與黑暗,會與民主這兩個字,又拉近了一點距離。

二、誰適合看這本書?想要「自由行」的遊客,想要從不同角度看民主的人

不論你是想要來場另類的深度旅行,或是想要跳脫教科書史觀,重新認識台灣的人,都可從這本民主入門書開始,集結 25 個與台灣民主發展有關的地標作為主體,文體輕鬆易讀就像看小說一般。你會發現,民主這概念不只限於國會殿堂、不只限於學術討論,它是一群人的生命故事積累而成的時代交響曲,真真切切的發生在你我身邊,你我的故鄉因為有了這些故事,而顯得與眾不同。

三、推薦指數:★★★★★

看完余杰的台灣民主地圖,你會心酸、你會憤怒,但仍然有一股暖流會緩緩隨著血液,從腦門一路流回心窩。在居住的城內,原來民主真的是遍地開花,而且一朵比一朵嬌豔。

【本書書摘】

圖片來源:慕哲咖啡粉絲團

單就這點而言,台北就不知道比北京「大」多少倍

我在台北的第一場演講,是在慕哲咖啡館的「哲學星期五」。

我很少喝咖啡和茶,咖啡館和茶館卻是讓我流連忘返的地方,尤其是那種兼有書店氛圍的咖啡館和茶館。住在北京郊外青青家園小區的那幾年,小區裡有一家可愛的「讀易洞」書店,可以喝茶和咖啡、讀書、聽音樂、約朋友和記者聊天,差不多變成了我的「第二書房」。我在那裡會見了不少外國記者,祕密警察亦跟蹤而至,甚至約談老闆,讓老闆匯報我與朋友的談話,卻被老闆拒絕。為了避免連累好心的老闆,我只好減少上門次數。杯弓蛇影、緹騎四出的北京,沒有一處「可談國事」的公共空間。

而位於台北紹興北街的慕哲咖啡館,正是一處可以暢所欲言的公共空間。單就這一點而言,台北就不知道比北京「大」多少倍。

推門而入,映入眼簾的是牆上掛的兩塊小黑板,上面用拙樸的字體寫著慕哲咖啡館的前世今生:

一九九○年代,在巴黎,有一群人在每個週末的早上,聚集於某些咖啡香氣氤氳飄起的咖啡館中,討論各種哲學議題。漸漸,越來越多人加入,或聽,或談,或思考。這樣的精神,隨時間推移,成為一個在世界各地流傳的公眾思辯活動,名為 Café Philo。

二○一○年之後,在台灣,我們相信,也可以有這樣一個瀰漫咖啡香的空間,讓民眾進行最直接的公民對話。任何人都能走進咖啡館,一起思索從深奧難解到趣味橫生的哲學,社會,文化,公眾議題,或高談闊論,或傾聽,或思索。然後走出咖啡館,成為改變的力量。這是我們心中理想的實踐 ── Café Philo 慕哲咖啡館。

再往裡走,是幾組頂天立地的巨型書架,宛如一座小型圖書館,讓愛書如命的我,有一種回家的感覺。慕哲咖啡館從法國的文化傳統中脫胎而來,其陳設亦帶著濃鬱的法國風,卻比大部分巴黎左岸狹小的咖啡館顯得開闊和疏朗。

沿襲法國的咖啡館文化,也許因為創辦人鄭麗君有留法的背景。鄭麗君在民進黨執政時代曾任青輔會主委,後來出任民進黨主席蔡英文的發言人。鄭麗君與夫君沈學榮因公投苦行而相識、相戀,一起打造慕哲咖啡館和「青平台」,培植年輕人,舉辦文化沙龍。

我坐下來仔細看慕哲的食單時,赫然發現,除了台北咖啡館中常見的咖啡和輕食之外,更有上百種比利時啤酒可供選擇。這也許是因為「哲學星期五」的主持人沈清楷是比利時魯汶大學哲學博士,對比利時情有獨鍾吧。

那天下午,我約了前輩作家季季老師在此見面。三十年前,季季年輕的時候,沒有慕哲咖啡館,她與文友們常去明星咖啡館。熱愛並尋求真理,是年輕人的特質;而熱愛並尋求真理,往往會被謊言和暴力所傷害。每一代人,都有自己憂鬱或奔放的青春,也都有休憩與療傷的咖啡館。季季那一代人,被威權政治逼得婚姻破裂、無家可歸、乃至一度以明星咖啡館為家;今天的台灣年輕人,則不甘於當「草莓族」,為了維護尚不穩固的民主制度,或走上街頭,或落地深耕,在身心疲憊之際,便來到慕哲來充電與復原,再重新啟航。

此時此刻,遠走美國的我,在這間屬於台灣八○後、九○後文藝青年和社運青年的咖啡館,與親身承受台灣白色恐怖苦難的季季老師輕聲交談,真有一種不知此地為何地、此時為何時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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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一/沈清楷、左二/林飛帆)

每周五晚上「哲學星期五」活動,是金字招牌

一九七○年出生的沈清楷,比我大三歲,看上去比我更顯年輕。沈清楷告訴我,慕哲咖啡館(café philo)的名字 philo,本身是「愛」的意思,也是哲學(Philosophy)的簡稱。這家由慕哲社會企業所創辦的咖啡館,與 NGO 組織青平台合作,打造出一處台北的思想啟蒙空間。鄭麗君創辦「青平台」的理想與執著,是鼓動更多青年人關心公共議題、與社會不公義抗爭,然後轉到政策與制度的改變,最終達到社會進步。以我個人的理解,慕哲的理念,就是「愛智慧,更愛公義」。

慕哲咖啡館並非一般喝咖啡的商業場域,在這裡聚集了以青年為主體的各類人士,討論價值與公共議題,逐漸形成促進社會進步的動力。慕哲差不多每天都有演講、討論和座談等形形色色的活動,尤其是每周五晚上的「哲學星期五」,短短三年間,已形成金字品牌。沈清楷說,他的靈感起源於一九三○年代法國哲學家馬賽爾每週五下午在家舉辦討論,形成哲學界有名的「哲學星期五」。二○一○年八月十三日,台灣版的哲學星期五開張了。

在這個文化沙龍上,不論是大學教授、還是學生或一般市井小民,每個人都有發言機會,打破階級藩離,沒有上下之分。既討論時事熱點議題,也會拉高層次到談價值問題、甚至哲學面向。議題不僅局限於島內,更擴展到整個世界範疇及人類歷史。常來參加活動的,除了本地人,還有來自中國、香港、日本、歐美等地的留學生和訪客,廣泛地對各項議題交換意見,有時也會有激烈論辯。

美國學者羅素.雅各比在《最後的知識分子》一書中指出:「咖啡館社會造就了箴言與隨筆短論,大學校園則生產專題論文與講義──以及經費申請書。」在這個意義上,慕哲咖啡館就是一座屬於「遊牧者」的大學。沒有固定的老師,卻有最活躍的課堂。

二十世紀下半葉以來,大學成為金字塔式的建制系統中的一塊拼圖。大學教師被嚴格圈定為「專業人士」,失去或放棄了公共知識分子的智慧、胸襟和使命感。美國學者米爾斯認為:「就階級、地位和自我認知來看,知識分子已經成為較為穩當的中產階級,坐辦公桌的人物,住在令人稱羨的郊區,指示別人該做什麼,而不是說明事情的來龍去脈。」大學教授是「小家子氣的層級組織」中的成員,幾乎完全封閉在與社會生活隔離的知識分子圈子中,「庸才自我制訂規則並自以為是」。表面上看,大學持續鼓勵出版發表,但主要是為了學校榮譽,它們獎賞凡庸的頻率並不下於獎勵卓越,且對持有異議的教職員施加壓力,以迫使其乖乖就範。

那麼,出路在那裡?既然大學變成一個晚清詩人龔自珍筆下的「病梅館」,那些想要自由生長的花與樹,便紛紛躲進咖啡館。誰說「要成為一名知識分子,就得擁有一個學校地址」呢?作為公民社會和公共空間的組成部分,咖啡館打破了狹隘而僵化的思維定勢。若大學不能「傳道、授業、解惑」,咖啡館便取而代之。如同充滿喧囂與騷動的巴黎左岸,只要是咖啡館多的地方,自由與叛逆的思想就一定多,公共知識分子也一定多。

何謂「公共知識分子」?首先,公共知識分子不對任何人和勢力妥協,是不屈不撓的獨立的靈魂;其次,公共知識分子不是象牙塔中的人物,對公眾世界負有使命;再次,他們還要使用公眾的語言,即通俗的語言。用這三個標準來衡量,慕哲咖啡館就是公共知識分子無拘無束、娓娓道來的大舞臺。

誰說年輕人只喜歡日流、韓流,只知道吃喝玩樂呢?

當我走下樓梯,進入地下室的空間時,發現裡面已經湧入一百多名聽眾,可以用「水洩不通」來形容。我演講的題目是「反抗的高度:知識分子與權力」,以劉曉波的人生與思想為個案展開。這個題目非關乎人們日常生活的柴米油鹽,居然有這麼多聽眾前來傾聽,我不禁有些驚詫。

每場演講都從聽眾的自我介紹開始,每人以十秒鐘介紹「你是誰,職業及是不是第一次來」。有從香港趕來的編輯,有從高雄趕來的父女倆,有媒體人,也有大學和中學的老師,更多是眸子閃亮、青春飛揚的年輕人。有人說,星期五的晚上彷彿是魔咒,整座台北城的人都得往 KTV 或餐廳擠才有行情,但居然有這麼多不想唱歌也不想逛街的年輕人,來到這間陳設簡陋的地下室。誰說年輕人只喜歡日流、韓流,只知道吃喝玩樂呢?

這是我好幾年來第一次面對這麼多人說話。偌大的中國,統治者「防民之口,甚於防川」,拼命消滅公民社會和公共空間的萌芽。好幾年裡,我既不能在任何媒體上發表文章,也不能到任何大學的課堂上演講─即便是那些由書店舉辦的論壇,我的名字也早就列在不得邀請的「黑名單」上。此時此刻,看著這些充滿期盼的面龐,我禁不住有些激動了。

我原本西裝革履、嚴陣以待。開講後不久,因為地下室人多,且暖氣充足,簡直就要「汗滴禾下土」了。我便脫去外套。在熱氣騰騰的房間中,講述被關押在關外錦州監獄的劉曉波的故事。我與在座的諸君一樣,假想著未來有一天,劉曉波能親自來台灣,到慕哲咖啡館親身感受此種溫暖。(編按:劉曉波被中共長期監禁,2017 年 7 月因肝癌病逝。)

雖然我是主講者,但「哲學星期五」並不是單純的演講會,更有論壇的性質。我的主題演講結束之後,有充裕的時間留給聽眾提問和討論。問題五花八門,質量亦比我在大學甚至研究所的演講會更高:從劉曉波對台灣有何論述到我如何展望中國民主化前景,從我下一步的寫作計劃到如何看待中國的民族主義……我不單單是回答問題,更被銳利的提問撞擊出思想火花,也有了整理和反省自己思想理路的好機會。

後來,我才知道,「哲學星期五」的組織者,舉凡主持人、攝影、記錄、剪接、會計等工作全由十餘位志工負責,有人是沈清楷的學弟,有人原本是聽眾,熟了之後乾脆來幫忙,一人身兼多重角色。在這個高度商業化和功利主義的時代,居然有這麼多「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小小唐吉訶德」。看來,理想主義永遠不會滅絕。

再後來,除了哲學星期五外,也開辦哲學「非」星期五,不在星期五的時間,隨時機動發動公民討論。目前,在台灣有七個哲學星期五團隊,分享志工精神,各自獨立運作,互不隸屬,卻相互合作。

思想的交流比咖啡的味道更香醇,這是慕哲咖啡館的吸引力所在。有一次,蔡英文作為一名普通聽眾來到這裡,之後在臉書上放了一張一邊聽一邊做筆記的照片。她說:「那一晚,我看到大家就意見相左的觀點,相互挑戰、相互刺激,也享受大家在激戰中創造的火花,有些火花更帶給我不同的觀點。這種鼓勵獨立思考的開放空間,是市民主義的實踐,也能培養、強化具自主性的市民精神,深化我們的民主。」是的,在這群真理追尋者心靈的地平線上,小小的慕哲咖啡館比宏偉的總統府更高。

– 文字摘自《在那明亮的地方:台灣民主地圖

  • 作者簡介:

余杰,四川成都人,是一位政治評論家、散文作家、歷史學者與人權捍衛者。以 1998 年的處女作《火與冰》,全面且嚴厲的批判當代中國的專制思維,撼動中國敏感政治神經成為禁書。曾聲援西藏活佛阿安札西審判事件、呼籲當局改建毛主席紀念堂為文革博物館、協助出版《劉曉波》傳,甚至在今年表態反動民進黨凍結台獨黨綱,為台獨理念發聲,他說:「有了獨立,才會有自由;有了獨立,才會有民主;有了獨立,才會有人權;有了獨立,才會有尊嚴。」

(本文書摘、插圖內容由時報出版授權轉載,並同意 BuzzOrange 編寫導讀與修訂標題,首圖來源:慕哲咖啡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