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大家好像都很相信數據、測量,好像把一切量化,就會變得有效率許多。最一開始,有個人叫費德烈·溫絲羅·泰勒,他將工人「系統化」,後人稱這樣的管理方式為「泰勒化」。用碼表計時做某工作所需的時間,反省剛剛做的工作,就為了讓工作過程更精簡,讓工作更要效率。

而有些人將「泰勒化」套入生活中,形成一種「自我量化」的模式,以量測和精緻化來處理呼吸或睡眠這類生活中的簡單行為,形成了一個名詞叫「生活駭客」。

對許多白領階級精英而言,「過日子」意味著有一連串待解決的問題、有一連串待優化的系統。如果把活著當作一種工作,反而更簡單一些。

泰勒化,的確省去的繁文縟節,增加效率,但它是否真的能幫公司省錢?他又是否讓人類的生活過得更精簡扎實?又或者,它導致了更多不必要的問題?

我們先來用歷史了解一下,何謂泰勒化?它又怎麼成為「生活駭客」?

  • 早期社會大眾深信測量,是成功的關鍵

20 世紀初期由美國資本主義支配的混沌世界中,業界菁英汲汲營營的將公司營運系統化。當時一般人連公制測量單位都很陌生,因為的效率提升,專家、管理顧問在那個環境下因應而生,社會大眾也深信測量是邁向成功的關鍵。

  • 泰勒,他將工人系統化:引進「論件計酬」制度,並用碼表測量工人工作習性

當時最重要的人物首推費德烈·溫絲羅·泰勒(Frederick Winslow Taylor),這位工程師整頓了他眼中極為鬆散的工廠生產方式。他把工人的工具標準化(以今天的說法,我們說他將煤鏟程式化);他引進「論件計酬」的支薪制度以此促進工人間競爭;最有名的是他用碼錶測量工人工作習性所對應的效率值,目的是為了讓生產更為順利、更合乎預測,並且在每個操作程序中拔擢一批使用科學方法的管理階級。工廠工人因此在位階上低於管理人員。

他在 1911 年的著作《科學管理原則 (The Principles of Scientific Management)》中寫道:「過去,以人為先;未來,系統優先。」

  • 泰勒之前,就有很多時代先驅

但泰勒作為時代先驅的同時,也讓我們從他身上看到那個時代的偏執。早在 1900 年泰勒尚未確立整頓方法之前,一群對效率深信不移的管理人員早已創立一本名為《系統:商務人士月刊》的雜誌,這份刊物在狂囂的 1920 年代受人激賞,每一期都有名為《商場即戰場》的章節,內容除了提供不同的辦公室擺設照片供讀者參考,也有探討改變各類工作細節的文章,例如某項新的裝填系統或某種包覆物件更有效率的方法。

這個年代吹噓效率的專家們使用相機監看工人的動作,並引進一種稱為「時間與動作研究」的技術。透過監看,他們發現工人工作時漫無章法的程度令人咋舌。身為《系統》筆者之一的 W.H. Leffingwell,師事執行許多「辦公室管理」重大研究的泰勒。

Leffingwell 在該月刊文章以及專書著作《辦公室科學管理 (Scientific Office Management)》中,將缺乏效率、缺乏監督的辦公室,刻畫為無用之地,而身處其中的工人做著許多既浪費錢又多餘的動作。

Leffingwell 在書中加入的圖片和說明,與「 50 種簡化生活的駭客撇步」有異曲同工之妙(例如「用迴紋針整理線路」、「把煎餅麵糊倒進番茄醬瓶子裡才,不會搞得一團亂」)。

  • 競賽的方式鼓勵員工參與

如果在工作場域施行科學管理遇到困難,也就是工人不甘願被計時測量的話,Leffingwell 建議管理人員用競賽的方式鼓勵員工參與,這方法和 Chore Wars 這些遊戲化的自我管理程式沒什麼不同。

「有個經理十分成功地將碼錶計時引進辦公室,他有時輕鬆地問員工:『不知道你要花多久才能完成這項工作?』在用碼錶測量 2 、 3 名員工後一切似乎如常,但其他員工卻不只心甘情願、甚至焦慮地希望自己的工作也被計時。」

對效率的狂熱不只出現在辦公室或工廠中,它成為一個時代精神,泰勒的夥伴和追隨者很快便對眼前所有事物進行系統化。醫藥、鋪磚、運動等隨你列舉,這些泰勒的門徒試著把世界變得更理性。

Frank Gilbreth 以及 Lilian Gilbreth 這對夫妻,因為泰勒化而擁有 12 個小孩的 14 口之家而成名。其中 Ernestine Gilbreth Carey 在一本暢銷書中寫到自己的爸爸:「爸爸在我們小孩洗碗時拍照,希望從中得到減少多餘動作並加速工作完成的方法。」這本書的內容之後被拍成「兒女一籮筐 (Cheaper by the Dozen)」這部受歡迎的電影。

  • 泰勒化,就是「時時刻刻的監管」

實際上,工人卻是被迫以過去無法想像的程度認知到自己的身體和動作,泰勒化代表著時時刻刻的監管。辦公室照片裡,我們看到的是工人領班面對坐著的管理職員時,低著頭前進的畫面。沒有人交談、沒有人敢把目光從工作移開,因為許多辦公室會登記員工錯誤的動作。由於泰勒化概念的散播,經理認為只要把辦公室做些小調整就能改變員工行為、忠誠度、工作習性,並將此奉為信條。

某些調整的確有效,甚至成效卓著。管理理論學家 R.H. Goodell 描述一件他經手的案例,該辦公室職員常常因訪客經過走廊而打斷工作,於是 Goodell 決定把員工辦公桌移到離門口、離主管較遠的位置,如此一來他們不會被訪客干擾工作,位置變動也讓他們不會因主管的眼神分心,即使他們心知肚明主管無時無刻不在監看他們。也就是說這樣的調整讓員工內化老闆監看的眼神,使他們可以更容易繼續自己的工作。

  • 自我泰勒(生活駭客),讓生活更有效率

科學管理的範圍很廣,但是卻轉向「自我泰勒化」。 1929 年《系統》月刊更名為《商業周刊 (BusinessWeek)》,去年再更名為《彭博商業周刊(Bloomberg Businessweek)》,並為 Vitamix 作了特別報導。

該公司出品價值 450 美元的果汁機廣受白領人士歡迎,尤其是白領階級男性。文章作者 Joshua Green 寫道:「這是最完美的生活駭客小傢私。如此簡單就能將食物打汁,其他準備食材的方法相形之下顯得麻煩,落伍程度就像自己攪拌奶油一般。」

20 世紀初期的辦公室效率專家和現在的生活駭客有個顯著不同之處,也就是他們關注的領域不同。科學管理應該是辦公室史上最常遭受批評的一股風潮,寫手們將譴責泰勒主義作為儀式,譴責它對組織、企業工作環境所造成的負面影響。辦公室設計師 Francis Duffy 甚至強調泰勒受到希特勒和史達林的喜愛(泰勒主義的確被納粹第三帝國和蘇維埃共和國所用,法國和日本這兩個民主國家也是如此。)

但兩相比較之下,生活駭客的這種自我泰勒化對大眾來說有廣泛吸引力。因為它合理:沒有經理會用碼表測量你的工作效率,或強迫你用某種方式完成工作;你靠自己的意志選擇如何表現,以便讓自己好過些。另外,「駭客」比「管理」酷多了。

  • 泰勒化有為公司省到錢嗎?

但是某些對於科學管理的批評引人省思。泰勒化意識形態的缺陷之一,在於它宣稱可以因為工作更有效率而減少勞工人數。或許這是事實,但泰勒化也讓企業的經常性支出大幅成長。因為辦公室必須安置大量成長的管理人員和他們的碼表以及相機,導致辦公室階級制度的大肆擴張、部門與層級不斷繁殖。系統化在廠房為企業省下的成本,又因為辦公室新聘的管理人員而吐回去。

奇妙的是,類似的情形也發生在生活駭客這股風潮上。它沒有讓一般人更能掌握自己的生活,反而把他們推給應用程式、自我管理圖表、書籍、大師語錄等等,而這些資訊回過頭來給一般人壓力。

生活駭客創造了人類學家 David Graeber 所形容的「鬼扯職缺」—擔任這種職位的人在公共關係和行政管理兩個領域裡,除了坐領高薪外,對世界毫無貢獻。生活駭客產業創造了只會滿口胡謅的假學者,教導大眾如何整理餐盤、收納冬衣(對了,還有人會開發那些自我監測的應用程式)。

但是最大的問題是,這股風潮把生活裡的大小事都轉變成需要管理的雜務,待完成的工作量因此增加,一如現今的經濟一般,只不過創造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職缺出來。相形之下,泰勒對於效率的執著反而不再難堪,因為現代人雖然從外人的脅迫中解放出來,卻自我箝制、用科學方法管理著自己。

(資料來源:Pacific Standard 圖片來源:VFS Digital Design CC Licens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