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此篇文章來自Asia Times Online ，作者Andrew Forbes 著有Insight Compact Guide Vietnam一書。他目前為泰國CPA 媒體的編輯，他並且是駐泰國的特派記者。文章的原文標題為why Vietnam loves and hates China？雖然文章寫於2007年，但作者從歷史的角度剖析中國與越南的關係，時至今日，仍然是值得閱讀思考。

越南與中國在南海的緊張情勢終於爆發成劇烈的衝突，參加反華抗議的越南民眾於晚間放火焚燒位於越南中部的幾家中資及台資工廠，另外有其他數百家工廠遭到洗劫。抗議者認為他們攻擊的目標都是中資工廠，但還是有不少台資工廠遭到波及，紛紛將在台幹部撤至較安全區域。

儘管在過去，越南的共產政體並不允許抗議活動進行，就算發生也會迅速被越南政府驅離，然而這次警方並未制止他們的抗議行動。對於經濟上高度倚賴對中貿易的越南來說，政府在中越關係上總是面對著經濟發展與政治自主的兩難，若是中越關係全面破裂，失去中國貿易額支撐的越南經濟很可能將迅速崩盤，回到過去的極度貧困之中。因此或許這次由人民發起的反華行動，對於越南政府來說也能算是個非官方的反制手段之一。

另一方面，也有部分民眾表示，儘管中國在南中國海的舉動嚴重的侵犯了越南的領土問題，但其實該被譴責的對象應該是中國政府的領導人，而非全體華人。「但無可厚非的，有時候你對某些人的厭惡，會讓你連帶討厭那整群人。」一位越南民眾這麼說道。

中越衝突在歷史就不斷發生

事實上，中國與越南的複雜關係並不是從今天開始。在過去 2,000 多年的歷史中，越南的國家發展終究少不了一個因素──鄰近中國。這兩個國家間的關係在很多時候就像是家務事一樣，充滿了親近的共同價值以及苦澀的密切衝突。

在東南亞國家中，再沒有一個國家的文化比越南更親近中國，也沒有任何國家像越南這樣需要長年對抗中國的統治。整個過程充滿了生命的犧牲、經濟的發展、以及政治上的妥協。

中國文化對越南影響深遠

一直以來，越南對中國又愛又恨。對越南而言，他們的文化是中國強勢文化入侵的結果；然而中國也像個「永遠在那裏」的巨人，持續在北方對越南形成莫大的威脅。從西元前 2 世紀到西元 967 年，（968年越南脫離宋朝正式獨立建國）中國統治越南近一千年的時間，在越南文化上造就了無法磨滅的影響，以致於越南可以說是中華文化在中南半島的延伸。

儘管東南半島國家一般盛行小乘佛教，越南卻受中國影響發展成三種宗教的綜合體──大乘佛教、道教、與儒家，也就是中國俗成的「儒釋道」三教。而在 17 世紀越南開始採用羅馬話的越南文以前，越南的知識份子是以中國文字進行書寫的。在那幾個世紀中，越南作為中國的一部分發展著，擁有中央集權、階級化的體制，由在北京故宮的皇帝統管，並透過嚴密的儒家官僚體系管理。

兩個國家都非常的清楚其中的文化連結，卻也都仍對對方存疑。在中國佔據越南的時期中，越南人在許多方面熱情的擁抱了中國文明，卻也同時為了保持文化的獨特性與國家的自主性而努力不懈的奮鬥著。

而對中國來說，有些西方學者認為，中國人將越南人當作親屬般的群體，因此要賦予他們中華文明的好處，並且最終給予他們融入中國政體的特權。但當這樣的「好意」受到拒絕之時，作為一個如此親近的民族卻抗拒中國的標準與掌控，當然應該被施以特別嚴厲的懲罰。

然而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中國人可能根本沒有這麼多曲折蜿蜒的好意，只是和世界歷史上的任何一個優勢民族一樣，基於自我優越的自大想法硬是將自己的文化強加在被征服的民族之上而已，就像元朝時蒙古族對漢族人、英國人對殖民國、與日本人殖民台灣的時候一樣。

但無論如何，越南與中國那種既親密又因此而更加敵對的矛盾關係是確實存在的。在宋太宗寫給越南前黎朝開國君主黎桓的一封信將這一點非常清楚的表明了出來。

在越南第一次叛變獨立後，宋太宗在信中呼籲黎桓理性的思考並回到宋朝的懷抱。

這封書信的大意是這樣的：縱使你的海中產珍珠，我們會把它丟到河裡；就算你的山能產金銀，我們也會它棄於塵埃之中。我們並非貪圖你們的珍寶。你們像蠻人一樣跳躍飛舞，我們卻乘坐馬車。你們用鼻孔喝水，我們卻有白米和美酒。

讓我們改變你們的習俗…讓我們教導你們知識與正確的規矩… 難道你們不想脫離外圍島國的蠻夷，進入大國的文明嗎？你難道不想要穿上繡著花草數目與山水、巨龍的黃袍嗎？你了解了沒有？

越南掌權者知道自己要什麼

事實上，黎桓和現代的越南掌權者都一樣，他們非常清楚他們想要從中國得到的是什麼──能享受這大國的文化與文明，卻不被其政治控制或失去自由。這樣的態度大大激怒了太宗，也激怒了之後的每一位中國當權者。

1407 年，明朝再一次的掌控了這個頑固的國家，而明成祖也開始強制推行越南的中國化。想當然耳，這樣的政策再一次激起了越南人民的反抗，並在 1428 年再次成功的將中國人驅逐。得知此事的明成祖因而中風。對他而言，他堅持，越南不只是一個藩屬國，而是一個曾經享受中國文明蔭蔽的統治地。

「越南不只是另一個國家，而是親近的、家族中的一員──幾乎可以說是中國人，但卻不知道為了什麼原因，總是固執的反抗著」中國這種想法，某種程度上也延續到了今天。

越南推翻柬埔寨共產黨

在越戰（第二次印度支那戰爭）期間，中國不斷強調越南與中國是「唇亡齒寒」的關係。在擊敗了美軍後，越南再一次獲得獨立，並仗著與蘇維埃政權的結盟，在 1978-79 年間入侵了鄰近的柬埔寨，並推翻了中國在南亞的主要盟友──柬埔寨共產黨。

又一次的，中國的憤怒被挑起，鄧小平作為當時的中國領導人，公開的譴責越南為「東方的流氓」。當鄧小平在訪美期間被問其中越關係的策略時，他只是氣定神閒的說：「小朋友不聽話，該打屁股了。」半個月後，中國派出了數十萬的軍隊對越南發動了猛烈的攻擊。

然而在過去中國統治越南的 1000 年當中，越南人也學會了幾件關於中國的教訓──它就在那裡，它很大，而且他不會走開。所以在不需要妥協什麼的時候就盡可能的安撫它，而在必要的時候就無所不用其極的與它戰鬥。

1946 年，當中共在法越戰爭（第一次印度支那戰爭）中幫助越南抵抗法國時，胡志明大聲疾呼：「你們這群笨蛋！難道你們不知道讓中國人留下來是什麼意思嗎？難道你們不記得歷史的教訓嗎？」

「上一次中國人來的時候，他們停留了 1000 年。法國人是外國人，他們很弱，而殖民主義也即將滅絕，這群白人在亞洲已經玩完了。但如果現在讓中國人進來，他們永遠不會離開。我寧願聞法國人的屁五年，也不願意吃中國人的屎一輩子！」

然而胡志明本身卻熱愛中華文化，能說一口流利的中文，擅於寫書法，還作中國詩詞，同時也與前中國領導人毛澤東與周恩來的關係密切。對於胡志明來說，他並不是那麼反華，而是強烈的支持越南。正是由於他對中華文化的了解與尊敬，使他清楚的知道與一個巨人擁有「家人般的緊密關係」是多麼的甜蜜而危險。這個關係在過去對越南的獨立與自由造成了莫大的威脅，而今天也是一樣。

諷刺的是，當年越南和中國因為追求國際共產主義的原因，兩國關係加倍密切，如今共產主義卻成了越南政府專權統治的掩護，倚靠中國勢力維持一黨獨大的政權、遏止民主，一方面卻也暗地裡放任越南人民排華。綜觀歷史來看，你最羨慕並效仿的國家，往往也是最令你畏懼的國家。

 

（資料來源：Asia Times；圖片來源：Dave_B_，CC Licens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