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書摘內容出自《尋常的社會設計:一位任性社會學者的選物展》,由雙囍出版 授權轉載,並同意 BuzzOrange 編寫導讀與修訂標題。首圖來源:Flickr ,CC License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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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適合閱讀本書的讀者:若你好奇「工具」對於人類演化進程的影響、社會與世界的關係,這本書結合「社會學」和「設計」的觀點,讓你重新檢視「物」與「人」的脈絡發展。
捷運圖、地鐵圖、博物館路線圖,初到陌生之地,為了找到目的地,第一件事肯定是打開手機裡谷歌地圖,尋找自己身在何方?距離目的地有多遠?
不過你可能從未思考過,作為空間資訊的載體 –地圖為什麼會出現,而它又是如何和人類的文化環境互動呢?(選書編輯:李姿萱)

圖片來源:Flickr
文 / 鄭陸霖
在這耗時十萬多年,跨越全球的人類遷徙歷史中,目前最早發現的地圖估計是西元前二三○○年的泥板地圖,地點在兩河流域間的美索不達米亞平原,這也是人類最早發展出農耕文明的地方。繪圖者在泥板上刻畫了居住地巴比倫城內外空間的地景與許多人造建築物,包括農田、渠道、農舍、神廟、原野、道路……範圍最大的「世界地圖」包括了中央的巴比倫城、屹立北方的高山與周邊的波斯灣海面,這些地圖所勾勒的是他們世代傳承的家園環境。
最初的地圖出現在最初的農耕文明並非偶然,人類在採集與狩獵的階段,尤其面對冰河時期變化無常的環境,處於不斷遷徙尋找食物的狀態,沒有地方等候他們回返,下一個落腳點總是令人不安的未知之境。對這些人類原始部落而言,移動身體的歇息之處除了資源依賴之外缺乏「地方認同」,透過繪製「地圖」紀錄與保存環境面貌,並不符合現實生存需求。
發明地圖的關鍵:人類從採集到農耕生活
農耕定居才是地圖在人類歷史中登場的契機,其中的關鍵就在人類透過「設計」對於「環境」意義的改造。
人類扭轉宿命化被動為主動,控制(譬如學會用火)甚至創造了「人造」的環境條件,是人類演化到定居生活的前提。農耕代表著人類跟土地產生深度而且穩定的連結,它不僅是採集與狩獵之外的第三種生存形態,人類對動植物的「馴化」(domestication)過程,在自然界打造出一個服侍人類需求的「文化」環境。如此,我們也不難理解為何「文化」(culture)一詞究其語源有「培育」(cultivate)的意思,在歐洲中世紀更直接有空間的指涉,意味「物種培育的土地」。
稻米、玉米、豬、羊、牛、狗等作物與家畜,實質上是人類透過反覆挑選與配種,經過許多世代的「純種化」終於穩定了人類對生物遺傳染色體DNA的資訊控制。小麥一旦成熟便快速落種,人類排除了小麥的自然競爭優勢,反而刻意栽培留在頂端方便摘取的「劣質」麥粒;不夠凶狠不夠獨立的野狼,笨拙地接近營地被人類輕易殺害,在人類的引誘慣養下開枝散葉,繁衍出極為親人的後代:犬類。
人擇的設計「反淘汰」取代了自然界的天擇,「馴化」本來就有帶到家裡來的意思,以農耕為基礎的定居生活創造了「家園」的文化環境。人類馴化動植物,發展出農耕定居文化經歷漫長的試誤摸索,但這個模式一旦穩定,隨著人口增長就開啟了之後財產、市場、城市、奴隸、軍隊、法典、城邦……乃至帝國一一誕生的人類文明擴張之路。冰河時期結束的一萬兩千年前是個關鍵,也是國際氣候會議界定我們目前所處「全新世」(Holocene)地球史的分隔線,全球氣候的回暖成為各地農作試驗成功的珍貴契機。
尼安德塔人與丹尼索瓦人為什麼在冰河結束前就滅絕?許多過去言之確鑿的理論已被推翻,不管就體型耐力、語言溝通能力、用火的能耐、集體狩獵戰略、石器工藝技術、壁畫儀式的表現,智人與他們都沒有明顯差異。因智人大屠殺而種族滅絕的想像固然非常戲劇性,但從沒發現古戰場作為廝殺證據。真正的原因極可能是智人在馴化定居的過程中所增強的競爭優勢,狗的祖先是最早被智人馴化的動物,為狩獵行動增加了人犬協同作戰的優勢,狗的嗅覺循跡與追逐速度也擴大了智人狩獵的作戰半徑,相對之下也就限縮、掠奪了其他人族的生存資源。隨著智人馴化植物家畜的摸索過程而逐漸增加的「基地」(homebase)切割了其他人族小部落接觸繁衍的基礎數量,讓他們在生態資源的物種競爭中逐漸失去人口再生產的內在動力。
地圖的出現,標誌人類的安定感
地圖是人類在空間中移動的資訊工具。人類從古猿人露西開始就一直被大自然逼迫著四處奔走苟活求生,這樣意義的「環境」變化無常、冷酷無情全然引不起人們動手「抽象製圖」的動機。我們追蹤了人類從東非出發到席捲全球的漫長移動歷史,定位了比預期較晚的「地圖」誕生座標,確認了一個道理:地圖的繪製預設了觀看地圖、伺機準備移動的人類身體對於環境的本體安定感(ontological security)。只有經歷世代的在地化帶來傳承定居的家園,人們才會對早就在那裡的環境萌生資訊理解的渴望:我們什麼時候來到這裡?我們身在何處?我還沒走到的世界還有多大?定居範圍之外的世界是什麼模樣?
馴化野生動植物是人類倒轉與環境的主從關係的設計關鍵,人類從選種到配種、操縱動植物的DNA染色體,取代天擇創造了符合人類所需各種工具性品種,靠馴化動植物為己所用創造出定居其中日益豐富的文化,才開始有了地圖以圖像抽象掌握空間的意義。文化(別忘了它的一個語源是「因培育馴化而出現的土地」)於焉化身為地圖上的故事,在這過去、現在與未來重疊一起的空間舞台展開,標記描繪出關於「我們」的過往傳說、當下行動與未來野望。我們繞行許久的地圖之旅終於在人類移動的歷史中找到起源的「文化之地」,也揭開了理解地圖的最後一塊拼圖。
要使用地圖前,得先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讓我們從遠古回到未來,再思考一次我朋友「這年頭誰還在用地圖?」的發問,很多人都會同意她的看法,不是嗎?看著手機裡的谷歌地圖邊在大都會裡匆忙奔走的我們,請你回想看看,為什麼會模糊了自己正在使用地圖的身體感受?
試著喚醒你的身體經驗回答這個問題:「使用地圖的第一件事是什麼?」我收到的回答幾乎千篇一律,讓我感到驚訝:「當然是先找到目的地!」是的沒錯,地圖是人們企畫各種活動不可缺的一環,東京都地鐵每天四千多萬次的搭乘就有四千多萬個移動目的,在大都會華麗多樣的人類文化大堡礁中遊走,我們需要先有個「目的地」才有移動路徑的盤算與規畫。「行走的人」始終以跨步前傾的姿態存在,總是懷著夢想在前往某個目的地的路上。但我認為正確使用地圖的方式是:「首先,找到自己在哪裡!」
不知身在何處,無法將身體與地圖上的某處疊合,目的地與規畫路徑都將失去參照。谷歌地圖的導航功能極為便利有效,在我們動心起念移動時,它快速提供了「客製」(tailor-made)路徑建議。攤開傳統全觀地圖閱讀的瞬間,難免有「嗯,我在哪裡?」的喃喃疑慮,也在谷歌地圖「放大」(zoom in)貼近你此刻週遭的貼心服務中消失了!如今反覆拿起、放下手機讓使用地圖的過程變得片段且零碎,但為何我們身體在地圖上移動的直覺依舊統合流暢?原因是,找到自己在哪裡照理更直覺原始的第一個動作被手機殷勤迅速的GPS定位服務給取代了!
但不要忘了,地圖仍舊與我們同在。回到地圖原點的歷史旅程提醒我們,人的移動無論穿越時空的距離、不論載具與動力有多大差異,速度與路徑如何轉轍變換,始終是帶著身體移動內在親密的經驗。從真實生存所在位置的熟悉確認出發,到邊界之外未知世界的試探好奇,固然「地圖為探索而生!」彰顯人類不懈地拓邊冒險的精神偉大,但不管是大航海時代的船隊艦長,都市叢林裡奔走不懈的企業戰士,翻山越嶺夢想攀高的登山客,或者電影《星際效應》中困在與時間競賽兩難的寂寞太空人,最終能夠回到原點的家才是沒有遺憾的完美旅程。
我在哪裡?我來自何方?我的目的地在哪裡?怎樣的人與物在路途上等著我?下個左/右轉的決斷時刻將出現在哪裡?蜿蜒曲折的長路末端之後,我將會成為怎樣的人?最後,無論到達目的地與否,我可以找到回首的歸鄉路嗎?在人類世成為眾多糾纏人類困境的爭議主題的當代,人類分辨得出家園的面貌嗎?人類找得到回家的路嗎?人類還有家可歸嗎?這些看似鄉愁的發問不再浪漫,已經成為我們無法迴避的嚴峻課題,我在翻頁的下一章等你會合再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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