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編輯檯好書推薦:《18個囚徒與2個香港人的越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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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適合閱讀本書的讀者:見證過六四天安門、被維基百科以「中國的索忍尼辛」來比擬。本書作者透過文字,帶領讀者一窺 2 個中國人越獄的經歷。

香港曾經是比台灣更自由的地方,不過隨著《逃犯條例》、《港區國安法》的出現,香港已逐漸失去自由。

你知道,曾經有群中國人把香港視為天堂嗎?他們甚至用「集體創作」的方式,寫出了一本屬於中國人的《逃港聖經》。(選書編輯:徐子捷)

逃港聖經

圖片來源:pxfuel,CC Licensed。

文/廖亦武

基督徒有《聖經》,我們偷渡者也有《聖經》

我們的《聖經》強調,如果一群狼狗撲過來,腦袋一定要倒栽入地,雙手緊抱脖子, 屁股翹得越高越好,且紋絲不動。狼狗們無奈,只得撕咬屁股、脊梁或手背⋯⋯邊防狼狗都從新疆運過來,經過特殊培訓,主攻脖子,一旦咬住就絕不鬆口。所以《聖經》中有一行粗斜體字:「用醒目的屁股引誘牠放棄脖子。」哪怕被撕咬得血肉淋漓,劇痛難忍,也要翹著。

比狗更狠的是人。你肯定以為邊防軍發現了偷渡者會先叫「站住,舉起手來」,如果不照辦,才會開槍;可據我所知,他們在叫「站住」的同時,就開槍了,不會等你舉起手來。許多人就這樣被射殺,防不勝防。所以《聖經》中有一行粗斜體字:「一有響動就向前撲倒。」並高喊投降⋯⋯。

老威:這《聖經》從哪兒來的?
陳通:黑市上每年都有賣。
老威:誰寫的?
陳通:偷渡者寫的,偷渡者被抓住,關幾天放出來,我們叫偷一板。依此類推,被抓過兩次、三次,叫偷二板、三板⋯⋯這是廣東話,每一板被關監獄,就絞盡腦汁回憶,將邊防軍的明哨、暗哨、巡邏哨列出來,補充標注在《聖經》的某一頁線路草圖中。最可怕的還不是邊防軍,而是本土民兵,他們神出鬼沒,幾個人一組,有時跟在邊防軍後面,有時不跟,而埋伏在路的四周守株待兔,和偷渡者的技倆一樣。所以民兵出沒的規律,就沒法寫進《聖經》。但有了《聖經》,膽子會大很多。
老威:一本《聖經》多少錢?
陳通:十來塊,當時算很貴了,相當於學徒工一個月工資。我沒錢,就借來抄。我抄的也是手抄本,還有五花八門的手繪地圖。後來我偷渡,屢屢被抓,每次出來,也把我出事的地點和原因補充進去, 在前面許多失敗者的基礎上進行修改,一頁寫不下就另起一頁。
老威:那就是集體創作了。
陳通:對對,所以黑市流通的每本《聖經》都不一樣。有的喊價高,是因為裡面的地形圖及文字解說多而詳細,比如狼狗,一條、兩條還是一群?怎樣繞開?遊動哨的規律?路途中遭遇的山和水,高矮、寬窄、深淺,都要標註到位。還有從廣州到邊境,晝伏夜出好幾十天,白日的藏身處特別挺關鍵。我們廣東地方,尤其客家人注重風水,人去世裝棺材,封入墓穴,待屍體腐朽銷蝕,剩下些白骨,再開棺撿出來,盛在小罐子裡,集中供奉在家族的累世神龕—那麼,留下的空棺墓穴,就成了偷渡者最佳風水寶地—因屍肥滋養,此處草木茂盛,蜥蜴、蛇蟲成堆,當地人,包括民兵,怕惹晦氣,都本能地避開;即便知道墓中有人,也不會去碰。
老威:不怕蛇咬嗎?
陳通:打草驚蛇嘛,爬蟲都怕人。最受不了的還是腐屍味兒,剛鑽進去時,像一頭扎入一鍋臭豆腐,令人窒息。要適應幾十分鐘,烏龜似地反覆伸縮腦袋換氣,強制自己逐漸入夢。一覺醒來就習慣了。天一黑爬出來,繼續趕路,渾身死人味兒經久不散,跟《聊齋》中的孤魂野鬼差不多—這在我們的《聖經》中有大量標註—這也是中國南方普遍的民間習俗。

為什麼選擇偷渡?

沒出路啊。我在海南島當了十年知青,文革結束,戶口也遷不回廣州。我們家成分不好,我爺爺是地主,有兩個老婆,我奶奶是大老婆。共產黨來了,搞土改,我爺爺被抓起來,天天挨鬥,他受不了, 就偷偷搭船跑香港,半路被逮回來,關在我們張江縣城一個清朝遺留的監獄。

土改工作組將他投入水牢,暗無天日,具體怎麼死的不知道,因為我一九五一年五月十七日才出生。我爺爺在水牢聽說我來到人間,大笑兩聲就走了!我爸爸受我爺爺株連,歷次政治運動都挨鬥,經常被勒令跪在臺上向革命群眾認罪。而我媽媽的家庭成分也是地主,她生了十個孩子,其中九個男孩,最小是女孩,我是老六;我受上面兩輩人的株連,從小就受歧視。經歷過毛時代的人都知道, 地、富、反、壞、右,黑五類後代,是沒出路的。

老威:可你逃港時,毛時代已結束了。

陳通:不錯。鄧小平搞改革開放,政治氣氛是鬆動了,要不,我怎麼可能多次偷渡被抓,還能放出來?一九七九這一年,是知青逃港的巔峰,據說跑掉好幾萬人,我也是順應時代潮流囉。第一次偷渡想得簡單,所以剛走出廣州,就在白雲山上被抓住;第二次搭火車又被抓住,送樟木頭收容所,關幾天就放了。收容所的人太多了,正常情況下,關十幾個人的屋子,當時要塞幾十上百,大家只能木樁一般挺立,大小便都在一個木桶,憋不住就原地落褲襠了。

案情都大同小異,所以警察來不及挨個審問。當然,也跟習近平的爸爸習仲勳主政廣東有關,據說有一次,習仲勳視察深圳梅林一個收容所,見幾個大鐵籠子裡,像關牲口一般,塞了幾千遍體鱗傷的逃港知青,忍不住當場掉淚,就哽咽著揮揮手說:「放了他們吧。」

後來我讀相關資料, 原來他想起兒子習近平也是知青,並在自己坐毛澤東的牢房時,受盡歧視,十三歲進少管所,挨耳光是家常便飯。習近平在陝北當知青, 苦悶絕望時,也有過偷渡叛逃的念頭。

《BO》編按:「知青」為知識青年的簡稱。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對知識份子的歷史名詞。

想要逃到香港有多難?

我第三次跑得比前兩次遠,過了樟木頭,但還是被抓,在收容所待了幾天,就被送回廣州。我憑記憶給你畫一張草圖啊:這是香港, 這是深圳,這是山地聯合,這是西邊的海,這是澳門、蛇口;中線之外的西線,是從珠江口;東線是從大鵬灣,這兒有個東平島,那時候沒人住,離香港有點遠,離大陸大概幾公里,可以游過去。

鐵了心的偷渡者,死都不怕的。廣州越秀山從下到上,有五百個臺階,我在那兒練習,每天至少連續上下跑十來次;接著是游泳十公里;再接著是夜上白雲山,計算一整夜在山裡能走多少路,這個山頭到那個山頭的距離,還要學鳥叫,辨別方位等等。

我堅持訓練了兩個多月,才花錢在黑市買一張偽造的通行證,坐大巴到東莞,轉到寶安,也就是如今的深圳。再花幾塊錢買通當地農民,他在火車站留個暗號,我和另外一些人就跟著他進山,到了一個路口,他摘下帽子,意思是從這條路上去,我們上去,他就溜掉了—如果步行,從廣州出發到香港需要四十個晚上,需要背四十斤炒麵,挺沉的—進了山裡,白天藏起來,晚上辨認北斗星趕路,直到在一團漆黑的此岸望見天邊燈火輝煌,那就是香港了

距離最近,也是最危險的地段,大約有兩三公里,叫小梅沙、大梅沙。整個線面正對著香港,翻過山,中間那塊開闊地用鐵絲網隔著,要過去就得用鐵鉗把網剪個洞。許多人死在這兒,僥倖鑽過去,也渾身創傷,奄奄一息。因為這兒不僅有狼狗和邊防軍,還有本土民兵小組,他們抓一個偷渡者有五十塊人民幣的重金獎勵。而打死一個也得五塊掩埋費。他們一天能賺好幾百塊呢。

老威:你鑽過去了嗎?

陳通:我臨陣脫逃了。冒死衝中線的人都不會水,我會水啊。於是轉移到東線,準備從大鵬灣游到東平島,那時候島上只有英國警察或雇傭兵。游水過去最危險的不是大浪或漩渦,而是鯊魚,只要身上有血口子,牠們嗅著就過來了。邊防軍巡邏艇也可怕,看到偷渡者, 一般不抓你,而是直直開過去,讓船底的螺旋槳把你絞碎—我的運氣真好呀!剛跳下水,巡邏艇就過來,一張網呼地撒下,打魚似地將我撈上來,然後關三天,送回廣州。

接著再接再厲,走西線,就是現在的深圳大學。那是清朝犯人斬首之地,解放初期土改,共產黨也在那兒槍斃地主;打死逃港者也埋這兒。深圳有三個鬼地方,一是改革總設計師鄧小平塑像的屁股後面,偷渡死鬼最多;二是中國銀行大樓,地基下全是骷髏;三就是深圳大學,我們的風水寶地,只要藏在那兒,邊防軍和本地民兵都不管,位置在珠江口附近,趁天黑前邊防軍換崗,就衝過去跳海,游兩公里就到香港。

老威:你跳海了?

陳通:跳了,又被抓了。這樣,我在中線、西線、東線都狼狽而歸,最後只剩下爬火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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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書摘內容出自《18個囚徒與2個香港人的越獄》,由允晨文化授權轉載,並同意 BuzzOrange 編寫導讀與修訂標題。首圖來源:pxfuel,CC Licens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