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張照片是去年九月,由港生組織邊城青年於台北街頭發起的示威行動,台灣離香港僅約一小時的航程,但將近七千名在台港生,在回到渴望的家園之前,得先奮力地把失去的自由和民主,一點一點地從中共手上奪回來。圖片來源:邊城青年提供。

記者問:「在台灣加入聲援抗爭的組織,父母知道嗎?」

在台港生答:「父母不知道,我沒跟他們講。」

她的語氣略有不安,但眼中確散發著無所畏懼的光芒。在台港生組織「邊城青年」成員 Ingrid,面對提問,語氣坦然,24 歲的她,正走在奪回家園的道路上。

約定的時間,黑色 T 恤配牛仔褲,Ingrid 微微喘氣衝上咖啡廳三樓赴《報橘BuzzOrange》記者的約。今年大四,外表看起來跟其他大學生沒什麼分別,是最青春、不可限量的年紀,但家鄉愈加險惡的局面,逼著她走上抗爭之路,而這也是現今多數香港年輕人面臨的挑戰。

20 歲的台灣大學生,開心地參加大學社團、有人四處旅遊、有人只是宅在家裡享受平靜美好的日子。然而,同個時空下,對 20 歲的香港人來說,平靜,離他們非常遙遠。武裝警察、防毒面具、催淚彈,這些是他們的日常。而有一群身在台灣的香港學生,正組織起一股力量,要對共產勢力的擴張進行反抗。

為什麼來台灣唸書?「因為台灣比較近,2014 年剛好有太陽花學運,看得出後來兩邊走不同的方向,我就想過來學學看這邊的運動經驗,再帶回去 Happy Share,看能不能對香港社會有一些貢獻,結果我還沒畢業就發生『反送中』。」

對這個出身富裕城市的女孩來說,在 20 多歲的年紀,在生涯選擇上,她心中最在意的卻是政治環境的變動。

Ingrid 本來想選擇文學院,在看到熟悉的香港逐漸被中共一國兩制鯨吞蠶食,她選擇來台就讀外交系,直到反送中爆發,她與其它在台港生籌組「香港邊城青年」組織,一邊與台灣民間組織及政府單位溝通,一邊籌備物資運送至香港抗爭前線。

戴著頭盔和防毒面具,這群「邊城青年」走在風雨中的台北街頭,他們不在乎天候不佳,也不介意失去清閒的假日,因為早在家鄉香港被奪去民主自由,他們就只剩下抗爭之這條路能走。圖片來源:邊城青年提供。

1996 年出生的 Ingrid,來自香港「單非家庭」。這是香港在中國一國兩制下的特殊現象,「單非家庭」指由父母親其中有一方為香港人,通常孩子不論出生地為何,皆會自動獲得香港居留權;而「雙非家庭」指父母皆非香港公民,但孩子在香港出生,所以小孩自動獲得居港權。Ingrid 的母親來自中國,雖然上小學之後她才從中國回到香港,但她對香港的感情,以及對民主自由的認知,不曾讓她有所遲疑。

許多參與抗爭的香港青年也都來自單非家庭,他們對「香港人」的身分認同都很強;更特別的是,原本被認為對政治較冷漠的「雙非」新移民,相較在雨傘革命時期多屬旁觀角色,從「反送中」運動開始,這些雙非卻也紛紛走上街頭這些年輕人表面上或許不會直接表明「我是香港人」,但心中對香港的認同,卻在「一國兩制」下,愈來愈深。

「他們(雙非子女)潛意識裡會覺得說,這是我們的家,你(中共)現在硬要把它改變,那就是影響到『我們這群人』的生活,所以我要站出來為『我的家 』去爭取權益。

「香港孩子不會說廣東話、不能學繁體字」

不過,這樣身為「我是香港人」的香港意識,正逐漸受到挑戰。

「你要先學講廣東話,你要學習寫繁體字,你要學習香港學校的上課模式。但這是我小時候的事情,到我中學,再看回新一代的小學生,開始有人是完全不會講廣東話的,甚至每班有一半以上的學生,會要求老師用普通話上課。」談到這個社會變化,Ingrid 略顯心痛。

她表示,這是一段「溫水煮青蛙」的過程。她提到當年老師拿過去的歷史課本當補充教材,她驚訝地發現,才沒有經過幾年的「舊」教材,裡頭所有的羅馬拼音都改成中國式拼法,如果沒有對比,學生根本不會知道。

圖為台南一處校園中的連儂牆,上頭清晰可見各種守護香港、堅守人權的標語。這種以黏貼訊息的方式組成的民主拼貼牆,來源於香港社會運動,然而,這樣的景色將在香港成為絕響,因為中國政府的極權思想,早已滲透香港所有角落。圖片來源:邊城青年提供。

而時下的香港年輕人,假日的休閒娛樂比起去旺角購物,更多人選擇北上到深圳消費,那些在香港大力推廣深圳娛樂的文宣,仔細一查就能發現,其背後都是中資公司。

「像我的朋友唸中大(香港中文大學),他們只要搭東鐵線, 五、六個站就能去深圳,下課只要有個 Gap Period,就會有人提議『要不然我們去深圳跑一下』。我可以很坦白地跟所有台灣人說,到去年六月『反送中』之前,這些累積起來很些微、很小的改變,大家已經慢慢習慣。」

換句話說,在武力鎮壓之前,中國政府早已用軟性的方式,讓香港人漸進地被中國思維同化。

革命的代價:在家裡的爸媽會被牽連甚至受害嗎?

現在的香港大學生,在中學時期經歷 2012 年反國教運動、2014 年雨傘革命,一路到後來 2016 年魚蛋革命,他們親眼見證民主自由的權利,正被中共一步步奪走,這種「不憤」的氣息導致香港年輕人認為,似乎只有進行更激烈的抵抗才能「奪回香港」。

「光復香港、時代革命」這八個字是口號,也是這一代香港年輕人的使命。圖片來源:邊城青年提供。

「大家會覺得說,為什麼我們進議會不行,靜坐也不行,這些憤怒和不安累積到反送中一次爆發。」Ingrid 分析,「對於新生代在這個時期冒起,可以預料在接下來的抗爭運動中,他們也會去進化,因為我們(香港)也得靠新生代來突破現在的困局。」

不過,對上極權政府的抗爭,代價很可能就是一條人命。許多在台香港學生都想回到香港第一線戰場,但他們更多的顧慮的,是家人們的安全。

我回去,我死掉沒關係,但父母在的話,總是會有擔憂,現在『國安法』連細部條文都沒有,你根本無法預測接下來它會怎麼處理你。」

眼看過去維權人士一個接著一個被迫害,他們的妻子兒女下場也不樂觀,像 Ingrid 這樣的香港學生,似乎只能想辦法讓家人移民,才有機會跟中共正面對決,同時也得思考一旦大量港人離開香港,是不是會造成完全不同的抗爭局面。

「國際線」是香港最後的希望,邊城青年在台灣推動民間外交

事實上,在中國政府於 5 月 22 日兩會上宣布將在一周內表決「港版國安法」後,香港人就已經明白,要在 7 天內阻擋中共下一步行動的機率微乎其微,因而改變長期抗爭的策略。

在香港本地,學運領袖如黃之鋒 、羅冠聰、區議會議員梁凱晴、前立場新聞記者何桂藍等人,除了持續在第一線與中共對抗,更多的時候是想盡辦法打「輿論戰」並找到「國際線」─利用在街頭宣傳訊息、發文宣,來告知民眾真實資訊,同時投書外媒、與他國意見領袖對話,提高國際關注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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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在台灣的「邊城青年」,不僅是香港抗爭行動重要的後援角色,更是「國際線」最前方的領頭團體。

反送中時期成立的「邊城青年」,原名是「在台港生及畢業生逃犯條例關注組」,當時只是 4 個大學生聚集在一起關注事件,沒有豐富的社運經驗,幾乎可說是素人,卻在多次舉辦集會後,發現這個團體有機會向其他利益團體及台灣政府部門協商,因為聚集在一起在台港生及港人數量愈來愈多。

「我個人認為邊青的角色比起回香港抗爭,更加重要的是幫助香港議題在台灣發聲, 令更多台灣朋友能夠關心香港。除了推動香港本土議題國際化外, 一些在台港生、港人切身的問題,也需要一個角色去為他們捍衛權益。」

換句話說,邊城青年的任務就是建立台港民間橋梁,溝通的對象不僅有台灣人權促進會、司改會及公民陣線等大型組織,還包括台灣立法機關,如以無黨籍立委林昶佐為首的「台灣國會香港友好連線」,就讓台灣助港相關法案露出一線曙光。

台灣民間組織持續為香港發聲,也提供香港政治難民來台的後續生活協助。圖片來源:邊城青年提供。

「台灣國會香港友好連線」中的 48 位台灣跨黨派立委,除反中的民進黨、時代力量及台灣基進黨,更有像是徐志榮和廖國棟等國民黨立委,可以想見,香港險峻的情勢,讓不分黨派的立委開始驚覺,中共的下一步就是台灣,唯有結盟才能讓政府名正言順幫助香港、處理敏感的兩岸議題。

「我們要讓台灣人更深刻了解國安法、香港這一年經歷過的事情,最近台灣的關注度下降,需要讓台灣人重新關注。台灣民間力量當然是大的,但我們更希望,能讓台灣政府展開更加確切的行動。

去年,港府在經歷民眾數個月抗爭行動,才撤回《逃犯條例》,導致除了「五大訴求」,更有港人提出要「港獨」。但對現今在台協助抗爭的香港學生來說,如何深化「民間外交」阻止香港陷入險境,是他們現在必須做到的事情。

而在這一連串的事件背後,台灣人要關注的目標,不會只有幫助港人「光復香港」這麼簡單,必須同時警惕,香港的經歷有極高的可能發生在台灣身上,台港同心協力打這一仗,就是在為台灣的未來做準備:一旦台灣也淪陷,我們能從香港身上找到解方嗎?

圖為6月13日邊城青年與台灣公民團組織,在台北自由廣場舉辦的靜坐晚會,現場除了在台港人,不乏擔憂台灣民主遭到中國侵蝕的台灣民眾,聚集到現場支持香港人,並呼籲守護民主自由。圖片來源:邊城青年提供。

與中國一海之隔的台灣,沒有直接與共產黨徒手交鋒,卻也時時刻刻面對亡國威脅。現今島上 45 歲以下的國家支柱,除了關心民生議題,更在乎孕育自己的「台灣」,百年後還能不能得以這個名字存在。

與香港不同的是,香港終究在 1997 年回歸的那一刻,就成為與中國的領土,台灣卻真真切切擁有屬於自己的民主自由。民主能被取得,也能被收回。歷史上,跨國民主回流浪潮不是沒有發生過,在現今東亞局勢緊繃、北韓與中國動作頻頻,沒守住台灣,就是放任極權侵蝕全世界。

「香港現在流傳著一種說法叫『Phoenixism』(鳳凰主義)。鳳凰要浴火才會重生,我們要先經歷這一段痛苦,才能重新開始。」Ingrid 堅定的表示:「我們希望讓各國看到港人對抗極權的決心,也要讓台灣人想起自己的前輩也曾經打過這一仗,抗爭不是現在才有,要讓台灣人了解為什麼應該站出來。」

訪問接近尾聲,Ingrid 緊接著又得去赴其他記者的約。這就是她現在的日常生活,每天都忙著處理媒體聯絡、與公民團體溝通,幾乎沒有喘口氣休息的時間。而她那份躁動和不安,正是如今在街頭迎擊催淚彈的香港年輕人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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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歡迎合作夥伴轉載分享。首圖來源:邊城青年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