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我們選這篇文章】
在親身經歷之前,我們真的很難想像,任何性暴力的受害者是受到了什麼樣的創傷,又必須在傷害發生後,面臨多可怕的二度三度傷害。對於未知、對於難以想像的巨大痛苦,人們喜歡選擇「大而化之」,甚至避而不談。
但大而化之的結果,就是輕放加害者然後讓受害者獨自承擔所有的痛苦;避而不談,就是繼續默許類似的罪行接二連三的發生。本文作者在經歷多次性騷擾之後,沉澱情緒,選擇站出來與大眾分享,在欣賞她的勇氣的同時,別忘了同樣的犯罪仍每天在上演,而檢討受害者的言論也未曾消停。(責任編輯:高聖雅)
文/林均禧
後記打在前頭:打下這篇文的動機,一是鼓勵受害者勇敢的站出來,該感到羞恥、躲起來的不應該是我們。沒有人自願、「自找的」成為受害者,不要往自己身上找錯,違犯秩序的人是加害者,他才是需要被非難的人。 我是個幸運的人,這次罪證確鑿逮到了行為人,讓他面對應有的程序。但更多的時候,因為千百種原因:人潮眾多、證據不足、畏懼輿論甚至加害者為身邊的人,受害者選擇噤聲。 比起我來說,那些人更需要加油與陪伴。 二是期許沒遇過這類暴力的人,未來面對這類的案件,能夠更加纖細溫柔。面對脆弱的人,謹慎地使用言語,不要讓好意成為二次傷害。 復原這條路上,內心會經歷無數次自我質疑,如果你身邊的人受害,希望能好好地接住、陪伴他/她。
被同校的男生偷拍
下面這段故事,2/4當天講了不下十遍,宿舍管理員、輔導員、駐警、教官、男友、派出所、父親還有重要的朋友們,一直到凌晨兩點失眠的床上,反覆重播。 可以預想接下來要面對的漫長程序,我還是得不斷不斷地去描述一切,所以梳理情緒的同時,決定打下這篇文章。作為解釋、警告以及治療。
身為一個老早有學校念的人,經歷了幾個月緩慢延遲的讀書進度,寒假也該重回正軌,好好面對倒數半年的國考。 於是我去了敬業自習室,舊K的隔間式書桌,手機收不到訊號的地下室,回歸本分面對我一輩子也讀不好的民法的絕佳環境。為了避免分心,我連手機都放在宿舍充電。 避免自強的契約法講義吞食困難,多帶了胡淑雯的哀豔是童年做調劑,讀完一章看一篇短篇,睡個覺。
因為沒有任何電子產品,上廁所前我走向門禁卡機看時間,下午四點零六左右,又是一個沒有效率的讀書日子。 我走向第二間女廁,練腿日隔天上蹲式廁所總是克難,痠痛地蹲下,艱難地站起來。穿褲子之際,往上一瞥, 在廁所的隔板上,那架著一台手機,白色,iphone,前鏡朝向我。 身上沒有手機的我下意識大叫,帶上女廁大門,到自習室請求幫助。
回頭之際,一個身穿深色外套的人影推開女廁大門,進入男廁。 「是那個人!」我只能指著,不敢向前靠近。 一群同學陪我在廁所及自習室中間等著,那人才慢慢從男廁出來,一臉錯愕。 請同學進去男廁,確認沒有他人在內,確定是走出來的人。 他只說了一句「我進去女廁想看有沒有衛生紙。」 指認被說誣賴,這種事我看過了太多太多遍, 在廁所時也沒有看到那人的面容,我緊張地說「我記得手機的樣式,可以看看他的手機。」 白色的,iphone,可想而知進男廁時照片都刪光了。 隨後,宿舍管理員和樓長宿委到場,拿走了手機,通知了輔導員、駐警、教官。 寒流的星期日,研究所考試期間,一群人僵持在那裏,等著相關人員到達。 我只能靠著牆,不知道是氣到還是哭到發抖,一邊捏爛帽T口袋的耳塞,努力回想背過的手機號碼。
駐警與輔導員到場,確認身分,是校內生,一樣是大四,來自習室準備研究所考試。 打開對方手機,當然找不到相片,最近刪除資料夾也清空了。 自習室出來一對男女,表示剛剛女生也上過廁所,想確認有沒有受害。 「沒有,我只有拍她(我)一個,都刪掉了。」他說話。 聽到這句之際,我就崩潰了,僅存的幾張衛生紙濕成一坨,意思意思地擦著眼睛,鼻涕只能往回吸,腦袋一片空白。 開元派出所警員和教官到來,重述了案發經過,進入女廁拍了示意圖,登記了聯絡資料,帶走了男方。
我向輔導員借了手機連絡男友,走上一樓等待,服委室布告欄上,是我為住服組設計的安全標語 ”See Something, Say Something.” 男友騎車到來,這個人接下來要連考三天研究所考試,但我只記得他的電話。 到了派出所,做完筆錄出來大約是晚上六點半,天色已黑。
不知道大家有沒有這樣的經驗,回想著過去的某些事,想著「早知道那時候就如何如何就好了。」 面對過去的決定或行為,在想像中不斷警戒,反覆排練著。
「原來『過去』跟未來一樣,充滿可塑性。記憶與想像同樣背對現實,面相渴望,渴望平反,我的童年。」 (哀豔是童年,界線,125頁)
案發前剛看完,短期記憶中字句還熱騰騰的。

來源:surdumihail, CC licensed
那些令人害怕的記憶一一浮現
國二時, 我在秀山國校東側門對向站牌下等著公車,一個老先生往這方向走來,我只是聽著我的mp3,當下的曲目是Justin Bieber的 “Bigger”。 再度抬頭時,他在我一步遠的地方,陰莖露在短褲外面,手抖著。當下腦中跑過了很多想法,想起國小朝會時訓導主任教大家如何應對露鳥俠,如何大叫求助等。最後我還是跑走了,躲到一旁,跳上了57。 再一次看到這種人,是高二在重慶南路上的Yamazaki,他坐在我斜前方,手在桌板下打手槍,我一樣懦弱,甚至沒有告訴店員,急忙收了書包就衝出店外。
高三時, 下雨搭捷運最屬痛苦,上班時段擁擠的紅線,乘客的折疊傘滴著水,車廂地板濕濕滑滑,書包、制服都難以倖免。那是我少數穿制服裙上課的日子,一隻手碰在我的腿上,我只覺得是人潮,於是向座位區擠了擠。那隻手追了過來,繼續貼上我的腿,甚至更往上。我沿著手看向主人,對視的瞬間他收了手。腦袋又開始轉,還不及克服一切的恐懼前,那人順著人潮下了站。
升大一前暑假,輪班佔位的清晨四點半, 我和阿郭約了一起去地下街站位,郭爸爸的車停在秀山東側門,從我家出發走過一段ㄣ字型的巷弄就可以抵達路口。四點太陽還沒升起,我一身全黑,綁了馬尾,塞進帽T裡戴上帽子,盡可能不發出任何聲音慢慢走過這段路。即便是中永和這種人口沙丁魚罐頭地區,凌晨四點半也不會有人在小巷之中,那時我是這樣認為的。直到我走到第二個轉角,一個坐在機車上的男子看向我「哈囉!」「過來我這啊~」「過來!」我逃跑的念頭隨著他語氣加重愈發堅定,於是我跑了起來,他也是,嘴中飆著難聽的句子。我沒有多餘的力氣回頭看,一直到坐上阿郭的車,都喘到無法說半個字。 之後的兩個禮拜,我都繞路回家,只為了避開那個我大口喘氣跑過的巷子。 直到現在,十一點後我無法一個人走在路上。
無法想像的是,最親愛的朋友說出最傷人的話
「你這種腿有人要摸?」
「或許人家只是想要要電話,你太大驚小怪了!」
「拜託,那種時間女生本來就不該出現在街上!」
這些yahoo新聞底下留言般的回覆,是我向最親的朋友傾訴時得到的,即使我了解背後並非全是惡意,但那些輕鬆、自以為幽默的語氣讓我寧願自己整理情緒,也不願輕易讓人踩踏早已血肉模糊的傷口。 想當然爾,我更沒有向家人提過最後一件事,我的人生在那個暑假後更警戒、小心翼翼地繼續運行,沒什麼需要他們擔心的部分,我太怕不能繼續完成成發,更怕再次受傷與責備,只因為沒有「保護好自己」。
真奇怪喔,身為受害者的我們卻為加害者擔心著想這麼多
案發現場,教官與輔導員看著我,詢問我想如何解決, 「妳可以交給學校,我們上報上去,依照學校程序處理,或是你要跟著員警去警局作筆錄… …」 輔導員與教官擔心報案後的程序會需要一再重述案件,必須不斷面對這種不好的回憶,對我二次三次傷害。

來源:RenaudPhoto, CC licensed
致加害者,以及正在看這篇文章的你
但一切就依著程序進行就好,你不用再做什麼或事彌補什麼,情緒我留給自己解決,不用多掛心。 我自認堅強,到今天已經可以理性去面對整件事,更沒有任何傷害自己的想法。 同樣作為大四生,我了解面對準備升學或是走入職場的煎熬與不安。 而身為一個法律系學生,更清楚我的選擇帶來的程序對你對我都很嚴苛。 對於必須走到這一步我深感遺憾。 我收到了你的道歉,也希望你能如你所言,將來絕不再犯。
我現在站出來,把傷口攤開來給你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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