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挑選這篇文章】

《通靈少女》播出後輿論一片好評,但作者卻認為,《通靈少女》的製作充滿了遺憾,對比原作《神算》更是如此。在這個作品裡面,看見的是台語被擠壓(然而作者並未提及客語的可能)、宮廟變為配角的貧乏、脫離現實,若和真正謝雅真人物原型索菲亞所口述的人生經歷對比,看得出《通靈少女》沒有宮廟應有的文化體現,敘事也比《神算》精簡到位的手法顯得粗淺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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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林芮緹)

文/Gosh Shen(詩人、台灣文學研究生)

看完一集《通靈少女》,整體而言很單薄。多年前在《新聞挖挖哇》看過人物原型索菲亞(本名劉柏君,通靈師+棒球裁判)講述的親身經歷。可惜電視劇遠遠不及她講述的十分之一精彩。這是導演和編劇的問題,對白寫得很乾,笑點也很僵硬,很多哽是萬年老梗。
  
有個場景是謝雅真一邊騎腳踏車趕上課一邊嘴裡叼著三明治,這種動作設定恰巧被最近的日劇《超級上班族左江內》嘲笑是漫畫常見的萬年老梗(註1)。另外,蒙面打棒球也是萬年老梗,少年少女在話劇社發現同一個秘密基地也是萬年老梗,萬年老梗密度太多,導致全劇唯一的亮點只剩參考原型的特殊:少女 + 通靈這樣的衝突性,但這功勞也歸於那個原型人物(版權要多付點給她)。

【註1】補充對照日劇《超級上班族左江內》的片段(圖)

劇本自我設限、保守地綁手綁腳,冷場的部分太多,其中有一幕很經典是:謝雅真突然聽到風鈴在搖就叫阿嬤,然後跑去彈吉他,然後也沒看到阿嬤,也不溫馨也不恐怖也不幽默,這三小?有鬼的題材可以走驚悚或喜劇路線,直接讓鬼出來群魔亂舞也比太多的庸俗純愛和冷場詞窮來得好。編劇好像靈感很貧乏,所以塞一個同志議題作為異質性炒熱一下(註2)。

讓鬼最後很唯美出現的設定也很怪,好像在拍 MV。其實直接讓鬼一開始出現也沒差,總比通靈師一直對著求助者像心靈諮商師一樣碎念好,鬼的消失導致謝雅真通靈完全不像真的接天線通靈了,反而像突然想到台詞接著念這樣。

《通靈少女》相當程度違反了台灣宮廟文化的語言結構註3,有九成是國語。在台語早就解禁的現今,劇組卻自我壓抑台語。既然這齣劇打著台灣傳統文化的招牌,為何要放棄台灣現實宮廟的語言比例?注意,是國/台語比例失調,而非整齣「純國語」或「純台語」的演出。

劇中的台語基本上是作為語氣詞才會用到的語言,廟公和小弟表達情緒激動的時候幾乎都是講著方方正正的國語;偶而涮過一兩句台語,但兩個語言的銜接度很怪,像是突然想到要照顧一下台語才這樣涮一下。讓我想到早年電視劇禁台語,很多描寫南部農村的連續劇,那些年邁的台灣阿公阿婆都配上一口流利的北京話,還有點北京腔呢。

如果聽過索菲亞在電視節目敘述她在宮廟的經歷,會發現她與廟公等其他長輩講話,是台語穿插幾句國語,那比例絕對是大過整齣劇的。台灣新生代的確有台語文化淪失的問題,但年輕人日常生活與台語長輩對話時會試著擠出一點台語;而台語長輩和年輕人對話時會試著擠出一點國語,台灣文化正是在這兩種語言像波浪似的互相推擠中,突顯出本地的特殊性。但劇中完全沒有這些語言的波浪,台語只能像小碎沫一樣地隱現在嘴邊。

劇組的演員們幾乎都很盡力。但男主角阿樂是不是和《我的少女時代》的徐太宇撞衫了呢?第一集求助者女同志歌手(李千娜)演得特別好。但整體演員受限在程度不佳的劇本角色設定,無法充分發揮,其中又以廟公最為可惜。廟公(陳慕義)是資深演員,在劇中卻像是被逼著講國語的台灣淳樸漢子,往往在他「不小心」流露出台灣國語時,才是最精準的演出。

對白也寫得奇怪。例如廟公用標準的國語叫小弟:「你去看看有沒有什麼奇怪的人或事」這一句用台語唸不是比較阿莎力嗎?而且一般人會講出「人或事」這麼精密的敘述句嗎?這是文學書面用語吧!

不論對白語境和道具擺設都像是一個架空的兒童話劇世界,沒有一個鏡頭仔細停留(至少也多分個幾秒)在那些佛像、雕梁、門漆、香燭、供品、法器上,這些台灣現實的宮廟物質都在劇中消失了,劇中離台灣的宮廟太遠,好像一群文青拿著加了濾鏡的自拍棒在宮廟裡面自拍似的。(或許在第二集之後會呈現更多文化物質?)

《通靈少女》去台語、去文化、去現實,是一個離台灣很遠的架空世界。看不到宮廟繁瑣的辦事過程,看不到各種難題纏身的信眾面貌,看不到傳統廟公一副和事佬+智慧長者的經驗老到圓滑利索——如果廟公貪財詐欺,也會用那種親暱搏感情或蠻悍耍賴的詐術把紅包騙到手;而不是像劇本設定的廟公那種太外露太卡通太扁平的貪財。那是一個透過文青之眼看到的廟公:講得方方正正的國語,有情緒的時候無法罵一聲靠邀或機掰(註4)。

不過才第一集,後面表現是後面的事了。但我想先轉台去看《戲說台灣》。

補充註解:

【註2】
我肯定更多同志、原住民、種族、動物等社會議題出現在文化產業,但必然會有運作的深度差異。第一集唯一亮點就是靠同志在台灣社會的客觀異質性來獲得,這的確能提倡同志人權、同志的無所不在,但觀眾還是不知道女歌手的同志女友除了罹癌還發生什麼。想想,如果劇中的女歌手死的是男友,男友賺到的眼淚是「罹癌」,而女友賺到的眼淚是「罹癌+同志」,將角色設定成苦情同志而不涉入同志族群的日常,這是最簡單的操作手法。簡單的操作同志,加上第一集的冷場詞窮太多、忽然出現同志這樣唯一的亮點,才引起同志被充作罐頭效果、救援投手之嫌。

【註3】
如果是 HBO 新加坡總部要求台灣全程國語播出,那問題又拉高到國際如何看待台灣,以及新加坡這個國家的語言政治。2015年由美商華納和台灣人合作的布袋戲電影《奇人密碼:古羅布之謎》主要以國語演出,造成大量戲迷不願買單,據說是票房慘重的原因之一。台灣劇組和國際合作不僅沒記取教訓,反而割讓了珍貴的文化資本,來獲得在國際市場的生存空間,追根究底還是跨國資本主義(錢!)消解了地方特殊性和文化美學的堅持。

【註4】
可以回顧《通靈少女》的前身《神算》(2013年)的演出,幾乎和《通靈少女》呈現反面:直接把場景搬到宮廟實景拍攝,運鏡取材細膩,語言比例合宜,劇情的節奏明快、刺點精準。可以看到廟公(張柏舟)如何活靈活現用國台語雙聲道盡情演出台灣長輩的精算圓滑乾脆利索,他可沒有被貼上一道禁止台語的符令。

(本文經原作者Gosh Shen授權轉載,並同意 BuzzOrange 編寫導讀與修訂標題,原文標題為〈通靈少女中的去台語、去文化、去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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