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為什麼挑選這篇文章】

他21歲,健身房業務,每天工作12-14小時,基本收入是法定最低薪資,他說:「我有點不知道下個月該怎麼過。」在這位年輕人的話語中,我們看到了這樣的無奈──努力成為一名剝削者才能在台灣社會生存下去,已經牢牢刻印在當代年輕人的思考中。(責任編輯:蔡沛宇)

文/ Willie Lin  (政大社會所博士候選人)

上禮拜二晚上與友人約在公館碰面,被某健身房的年輕業務糾纏,他最後求我說陪他上去聊聊天,最少不用站在室外吹冷風。我於是索性跟著他去逛了圈健身房,以及了解一下他的勞動狀況。

他看來很年輕,一問之下竟才大三,說是讀到大二就休學了。問他為何休學,他說一是家裡沒辦法供應他讀的私校學費,他得借就學貸款才能繼續讀書,二來是讀會計出來頂多也是三四萬被操到掛(84-1的責任制),不如早點出來工作。

但我問到他現在的勞動條件,他卻說是底薪22k,每個月最少要拉八個人入會才會有獎金8400,而他這個月到目前只有兩個入會,而且剛進來還被扣了制服費,所以這個月只有19k收入,再扣掉勞健保與房租6000,大概只剩10000要過一個月。

他苦笑著說:我有點不知道下個月該怎麼過。

這還不打緊,我問到他的工時,他說最近為了趕業績,每天都早上十點到十一點之間就來公司,工作到半夜十二點。我問說你這樣不是超過12小時嗎?

他說是月底為了衝業績才這樣,但平常大概也是十點到十一點才下班。而且中間沒有真正的休息時間,雖說的好聽是業務工時彈性,但公司還是會盯著看你的表現,根本沒有喘息的機會,所以他才會請我上來就算只是陪他聊聊天也好。

也就是說,如果他真的運氣不好一個月沒拉到八個人,即使每天工作12~14小時,還是月領22K。

我越聽越不對,問起他的工作經驗,他說前一份工作也是在健身房當業務,但只做了三四個月就被老闆fire,離職的時候老闆逼他簽自願離職書,他不從還放話說要叫黑道打他,他只好「被」自願離職。

根據我的職業病,當然會問他是否有追討的意願,我可以幫忙。他說有想過,但還是算了,他不想在同行黑掉。而我問到他對於自己超高工時的狀況,是否有所不滿,他自己則說「可是我們是業務呀,業務的性質跟一般勞工不是不一樣?我們拉的多的話自己也有賺到呀」。

我嘗試跟他談公司分給業務的利潤是否合理?(他們只抽第一次之後都是公司的),他則反應不多。談話的最後,他自承,他會選擇這個行業,是希望能往上爬到管理階層,賺得多一點。

「即便中間要經過這麼不合理的勞動條件的磨練,以及高折損的離職率?」,我問。

他用當天已經工作十二小時,略帶血絲且疲倦的眼睛看著我,不置可否的輕輕點頭。

與他道別後,我一直想,以他背景的動力,確實有可能熬過這樣的考驗,成為他所希望成為的「管理階層」。恐怕還有可能進一步成為資方代理人,而在未來成為我談判桌上的對手。

我難過的是,我們的社會,對於這樣有成就動機的年輕人,能提供的機會卻是如此嚴苛。甚至可以想見的,當這樣的勞動條件成為常態,最終除了會導致他最後(如果成功的話)必須成為踩踏年輕的自己的那種「管理階層」,甚至會將這樣苛刻的勞動條件視為往上爬的必經之路。

而使我最難過的,則是我不敢想像,如果真的在這條路上失敗了,只有高中學歷的他,在如此看重學歷的台灣社會,有甚麼其他的路可以走?

他會被迫沉淪到社會的那個角落?還能有甚麼重新來過的機會嗎?如果沒有的話,那他會朝向最終幾乎必將成為剝削者的道路,恐怕是沒有選擇的選擇:你不去吃(剝削)人,就是被吃(剝削)。我們能告訴這代年輕人的,只能是這樣的道理嗎?

我希望的是,在我們的教育中,能告訴他,遇到不合理的勞動條件可以做的,無論是了解自己的權益,或是在法律上如何自保,而最重要的,是團結處境相似的勞動者,嘗試組成工會來對抗剝削者,而不是讓自己成為少數的剝削者。

那「我要成為唯一沒有被剝削的那個人」的個人主義式當代新自由主義成功神學意識形態,已經牢牢刻印在當代年輕人的思考中,對抗剝削的鬥爭要能成功,透過勞動教育將這樣的意識型態剝除,終究是不可或缺的。

雖然看了新年媒體排山倒海對一例一休荒謬的恐慌,很難對對抗這樣的意識型態樂觀,但也只能不斷努力,期待能有改變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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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經原作者 Willie Lin 授權轉載,並同意 BuzzOrange 編寫導讀與修訂標題,原文標題為〈成為剝削者的道路〉。首圖來源:Yuki Yaginuma, CC Licens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