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勞動市場裡的任何工作類型相比,全球家事勞工的工時最長最不穩定而且最難預料的。人權觀察組織 (Human Rights Watch) 執行的一項研究指出,很多女性家事從業人員未獲允許不得擅離雇主家中。口語、身體以及性方面的騷擾很常見,但少有人舉報。此外,這類員工通常是以非法身分待在他國,很擔心遭到遣返。她們幾乎無時無刻不擔心,最掛懷的是遠在地球另一端的親生兒女

這是全貌的其中一半。

  • 為了兼顧工作與家庭,女性不是犧牲自己,就是找外傭代替她犧牲

另一半是,一位菲律賓家事服務員在香港賺得的薪資相當於菲律賓郊區男性醫師的收入;在義大利工作的海外褓姆,賺到的薪水比在母國時約高了七到十五倍。她們是受害者嗎?如果是,那是和誰比?

藉由離鄉背井,這些女性得以養活自己和家人,也給了她們力量,讓她們得以比父親和前夫更優越。她們得到權力與自由。在很多國家,女性移工寄回家的錢在經濟體的占比,超過國際援助與海外投資的總和。以菲律賓來說,這部分在其國內生產毛額中就占了一%。

另一方面,如果清潔工的時薪無法持續大幅低於另一個請不起人就得自己打掃的人 (亦即西方家庭中的女性),那麼,聘請家事服務員就不經濟。換言之,這種情況隱含的是女性之間的持續不平等

成為家事服務員雇主的女性進入了有薪工作的市場,替自己買來自由,免做大量的家務。她必須這麼做。如果你要追求事業,當你走進辦公室時,就得把家庭生活留在公司門外。上班時間是要表現的時候,是自私的時候,是學習的時候。但,這是為了什麼?

就業市場裡的概念,大致上仍認為人類無形體、無性別,是追求獲利的個體,沒有家庭也沒有背景脈絡。女性可以選擇成為這樣的人,或者成為完全相反的另一邊:為了平衡情勢而必須存在的自我犧牲隱形人

但,通常是處境替她做決定。

  • 做家事不算 GDP,但它真的沒有價值嗎?

女性主義經濟學家瑪莉蓮.瓦琳 (Marilyn Waring) 檢視辛巴威洛威德地區 (Lowveld) 一位年輕女子負責的無薪工作。這名女子每天早上四點鐘就要起床,提著水桶走十一公里的路去井邊挑水回家。三個小時之後,她會提著水回到家。她至今仍打赤腳,要負責收集柴火、清洗衣物、烹煮午餐、清洗碗盤,之後再出去找野菜。一天裡她要再去打一次水,準備晚餐、把弟妹哄上床,一直到晚上九點,一天的工作才結束。若以經濟學的模型來說她沒有生產力沒有工作是未參與經濟活動的人

把肉絞碎、把餐桌整理好、把碗盤擦乾、把小孩打扮整齊後送到學校。做垃圾分類、撢去窗檯上的灰塵、把髒衣服分門別類、壓平床單、修理剪草機、把汽車加滿油、取回預訂的書、整理樂高積木、回電話、吸塵、做功課、洗地板、清樓梯、整床舖、付帳單、刷洗水槽、把小孩哄睡。

國內生產毛額不納入家事的主要理據通常是這些工作並不重要。一個社會內的家事數量永遠都是固定的。但,如果經濟學家們從未把這部分納入統計之中,他們又如何能得知前述的結論呢?

在西方世界,女性在工作日時有三分之二以上的時間要花在無薪工作上,對照來說,男性的數據為四分之一。在農業部門占大宗的開發中國家,男女的差距更大。以尼泊爾來說,女性每星期的工作時數就比男性多二十一個小時,印度則約多了十二個小時。

在亞洲與非洲某些地區,男性通常移往大都市,女性則留在老家。她們得不到男人與政府的支援,反而必須想辦法擔起事業、家事與農作的三重負擔。

經濟學家有時開玩笑說,若一個男人娶了他的家事服務員,則會害該國的國內生產毛額下降;反之,如果他把老媽送到老人之家,便又能促進經濟成長了。這個笑話除了道盡經濟學家的性別角色認知之外,也說明了同樣的工作在什麼條件下能計入國內生產毛額在什麼條件下又不能計入

  • 經濟學家沒算到的是,做家事其實有 30%-40%GDP 的價值

當已婚婦女進入勞動市場,她們開始把更多時間花在能算上貢獻的工作上 (家庭之外的工作),花在不計貢獻工作 (家事) 上的時間就少了。

這一點大幅拉高了西方世界的國內生產毛額。但這種成長精準嗎?就因為大家都懶得想辦法把家事的價值量化,使得我們顯然高估了財富的實際成長。確實,洗衣機、微波爐和食物調理機把家務變得不那麼耗時,因此差距不一定像前述所說的這麼大。但重點是,我們並不知道實際情況如何。如果你想得知經濟體的全貌,就不可忽略一半人口花掉一半時間去做的事。

女性必須在為男性所打造的經濟模型裡證明自己衡量家務,不會比計算多數納入國內生產毛額的項目更困難或更簡單。比方說,我們要費盡心力,才能算出一位農民在土地上耕作出來、但沒有送到市場去賣的食物有多少價值。面對家事時,我們不肯付出同樣的心力。女性做的事是一種天然資源,我們認為不必算進來,因為我們假設這些付出會取之不竭一直都會有家事被視為一種長久存在的隱性基礎設施

加拿大的國家級統計機構試著算出無薪工作的價值,他們的結論是,這工作約相當於國內生產毛額的三.六%到四一.四%之間。前一個數字的算法,是以用有薪工作來取代無薪工作所需付出的成本來算;後者的算法,則是看如果一個人在做家事時也可以賺到薪資,那他或她可以賺到多少錢。

不管用什麼方法,算出來的數字都很大。

  • 我們都以為賺錢不分男女,但事實卻是女人在男性世界中苦苦掙扎

一個社會的經濟要能蓬勃發展,必須要有人、知識和信任,這些資源大部分都透過無薪的家事工作產出。快樂、健康的孩子是各種正向發展的基礎,包括經濟發展在內。但是,經濟人既沒有孩子,也不存在於任何背景脈絡。他就像孫悟空一樣,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當經濟學家假定所有人都像經濟人一樣時,就看不見經濟體中的另一大半。

實務上,這是一種排除女性的方法。

為了鞏固經濟人是普世概念的這種說法,必須把女性當成經濟人然後把她們塞進模型裡。都給妳們了,妳們擁有同樣的權利與同樣的自由,可在市場裡競爭。往前衝,去征服吧!

有鑑於此,女性必須在基本上仍由男性需求形塑出來的就業市場裡證明自己的價值,必須把自己推進由男性本身或針對男性創造出來的類別,才能脫離排擠女性的現實。而這也會引發問題。

你不能只是把女性加進來,然後攪和在一起。

jihio

(本文由商周出版授權刊載,全文摘錄自《誰替亞當斯密做晚飯》。;首圖來源:GU / 古天熱 CC Licensed;禁止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