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 導讀:本文作者以藝術史的角度切入,已經用了兩篇文章的篇幅論證了三井倉庫一旦遷移的話,不僅它自身的文化意義將會消失,連帶地也會損及剛被解放的北門,甚至讓柯文哲的西區門戶計畫因為缺乏建築文化內涵而徒具其形,不具其神。這篇文章將是《從藝術史看三井倉庫》的三部曲最後一集,看完之後你會發現,原來我們早就擁有了世界級的文史資產而不自知。
前情提要:
從藝術史看三井倉庫》藝術品的生命不在於自身,更在於它與環境的結合。搬遷三井倉庫就是在扼殺它的靈魂!
從藝術史看三井倉庫》要讓北門成為台北的凱旋門就不能沒有三井倉庫。少了它,北門的歷史文化意義徒留虛名
文 / 郭廣賢
承前兩篇由藝術史思考三井倉庫的討論 ─ 三井倉庫搬遷將造成它藝術史意義破壞,以及三井 ─ 北門之藝術史有機結構,甚至可以說,沒有三井就沒有今日的北門。若我們繼續由藝術史的角度解析,則三井倉庫還有一個屬於世界藝術史的意義,尚待我們予以正視…
I、由「有相關架構的作品分析」這個藝術史研究方法再看「三井 ─ 北門」
這個三井倉庫的世界藝術史意義,首先必須架構在藝術史研究法上的另一基礎,具有相關架構下的「作品分析」(文獻出處可參考第一篇所載) 為出。
最簡單的比喻,將同出於畢卡索的作品進行分析,可以辨認出他不同時期作品中的特色。故而藝術史家,會將他的創作分為諸如粉紅色時期、藍色時期等等。在這個例子裡,作品比較的共通架構,就是它們都是畢卡索的作品;而藍色、粉紅色等特點的命名,就是透過在同屬畢卡索這個前提下,經比較後的結果。而這個結果,也可以做為它們作品價值所在的一種宣示、陳述,也可以是作品間「分門」或「歸類」的依據。
回歸到三井 ─ 北門這個「有機藝術結構」的歷史來看,我們不能忽略的是「拆城牆,並加以改建」,與發生在 1900 年前後這兩特點。 而由這兩點來看,在 19 世紀後期,拆城牆改建是西方城市的一種邁向未來,擺脫過去的現代化指標性動作。
在歐陸,最大刀闊斧的兩個典範,根據學者 S.E. Rasmussen 在經典大作”Towns and Buildings ”一書中 (第一版是 M.I.T 出版的) 所述,當屬奧地利的維也納 (Vienna) 與丹麥的哥本哈根 (Copenhagen) 了。因此,可以說,19 世紀末 20 世紀初,拆除舊城牆而改建的台北城,是可以與時代接近,也同樣進行拆除舊城牆而改建的維也納、哥本哈根,進行「有相關架構的作品分析」的!
- 從建築藝術史來看,維也納、哥本哈根與舊台北城就是異卵雙胞胎
1, 由形式來看維也納、哥本哈根可歸為一類,而台北城,可歸為另一典型
維也納可以說是歐陸將城牆拆除,進行大規模改建的濫觴。一般相信,此一拆除並改建的時間點,應是 1857 年,並陸續發展了 50 年之久。由於原本維也納的城牆,是典型巴洛克時代的不規則「星芒狀」城堡 (圖一,因版權因素請參考本網址。) 因此拆除城牆改建後的紋理,就成了五條直線連結的不規則五邊型 (圖二,因版權因素請參考本網址。)
而哥本哈根的城牆,則是呈現非對秤橢圓形的星芒,依著圍繞城市的水路走向而興建的。(圖三、因版權因素請參考本網址。) 拆除城牆後的城市紋理,也一樣保留了這道橢圓形的樣貌。(圖四、因版權因素請參考本網址。)
依據 Rasmussen 的考據,這一拆除的開始年代,時間與維也納相近,工程延續的時間也差不多,縱貫了 1860~1900 年代。 台北城則在一開始,就是典型漢文化的「方城」,眾所周知,台北城可以說是最後一個漢文化的方城;而且,僅存在 17 年,日治政府即進行城牆拆除與改建的工作了。而完成後的紋理也正是清代方城的樣貌。(圖五、因版權因素請參考本網址。) 由於拆除並加以改建的工程型態相仿,且三者工程進行的時間也相近(台北雖然稍晚,然而正好與維也納、哥本哈根的後期有所相疊),因此放在一起比較,是合理的!
故由外在形式分析,可以明顯的看出維也納與哥本哈根,改建後依舊延續著不規則的城牆結構,因此可以歸為一類;而台北城,則延續了漢文化方城的結構,呈現相對規則的四方造型,因此,維也納、哥本哈根與台北城,可以說是三個 「同中存異」的案例。 而台北的異,自然是屬於北門所代表的「漢文化城牆」,是「獨樹一格」的!
- 北門與三井的組合,正是我們與眾不同的原因
2, 內容分析
由這些工程的內容來看,維也納將城牆拆除後,在沿線興建啟林蔭大道、綠地、公共建築、新教堂與新住宅,故有「Vienna Ring」之美譽。沿線最有名的,當屬外觀幾乎一模一樣,但實質展出內容完全不同的「自然史」與「藝術史」博物館了!(如圖六,藝術史博物館,第一篇網誌中所提到的藝術史大師 E.Gombrich,就是維也納人,他自述小時候常常由父親帶去藝術史博物館參觀) 對維也納來說,這個 Ring 是個連接老市區與郊區的填補…..
(圖六、維也納藝術史博物館。圖片來源:wikipedia)
哥本哈根的計畫,與維也納相仿,著重在公共建設、新住宅,綠地的興建,還有維也納沒有的開拓新興住宅區。當中最特別的一項,也是維也納所沒有的,則是由 Christion Hansen 興建的一座規模龐大,並與自然公園融為一體的「哥本哈根市立醫院」 (Kommunehospitalet,1859-63)。(圖七、因版權因素請參考本網址) 他正巧是維也納計畫的主持人 Theophilus Hansen 的兄長。
台北城的改建計畫,就非常不一樣了。雖說,三者有同樣的企圖,希望能將拆除後的城牆之空間,引入新的建設。但台北城的建設內容,確有著與維也納、哥本哈根完全不同的思考,而「北門 ─ 三井」的有機組合,正是台北大大有別於上述兩大典範的關鍵。
回到台北城的在 1900 起的拆城牆建設,北門 ─ 三井,象徵了鐵路對城牆、城門的破壞(參考第二篇網誌);而且,此一縱貫台灣的大動脈,還沿著西城牆,一路拖曳,直到城牆西南角 (今中華路與和平西路口),再轉向萬華、入板橋而去。(如圖五)
也就是說,在拆除城牆後的建設模式裡,哥本哈根與維也納,都是以馬路、綠帶、公共建築為主,少有沿著舊城牆址興建鐵路的策略。哥本哈根只有在城牆角落處,興建了火車站 (如圖四右下角),並未繞著城牆走。更別提,這個鐵路的建設,還伴隨著公、私倉庫的興建,形成一個非公共性、具有隔離性的都市場所;在本質上,是完全有別於哥本哈根與維也納的建設的。
- 其實我們早就坐擁了獨一無二的世界級文化景觀
III、簡單的說,台北城北門─三井的有機結構,或可說是當時世上「拆城牆再建設模式中的特例」,這裡是「世界級的文化景觀」
綜合以上,台北城在時間上與拆除舊城牆建造新建設上,與歐陸兩大城市維也納與哥本哈根相似,可歸為同一類的「藝術課題」進行「作品」比較。然而再經由前一段的「形式」與「內容」兩大面相的分析後,可以發現,無論在形式上,台北市拆除後新建設的紋理,是漢文化的方城,乃大大有別於巴洛克遺存的維也納與哥本哈根。
在內容上,維也納與哥本哈根,多以公共建設為主,是大同小異的;然而,台北就大有不同了。按照城牆的比例來計算,台北市有四分之一的舊城牆 ─ 整個西牆區,是鐵路與公路併行的,(根據圖五就可以算的出來) 其中的大轉角處,也就是舊火車站西側到北門這一段,是倉儲與貨轉轉運區的。這區域當中唯一能留下來的表徵,就是三井倉庫了 (第一篇的重點)……
當然,台北還是有沿著城牆紋理而興建的公共建設、綠帶、甚至醫院 ─ 現今台大醫院舊院區就在中山南路邊,也就是當時的東牆所在,正是與哥本哈根相同的例子。
(圖八、臺大醫院舊院區。圖片來源:wikipedia。)
事實上,台北城也有新市區的開拓,與哥本哈根一樣 (圖五所示),今日的中正區、文山區就是 。台北也有環繞著城基的宗教建築,這點就與維也納一樣了,如今日中華路邊的西本願寺遺址。
整理一下,沿著城牆邊興建公共建設、醫院、新住宅區、火車站、宗教建築等,都是台北與維也納、台北與哥本哈根所共有的,稱不上甚麼特例。那麼,顯而易見地,唯有「北門 ─ 三井」這個有機的整體環境,在鐵路地下化後,是唯一能訴說著台北城是個「獨特」城市之唯一跡證了……而這種既有現代化的共通軌跡 ─ 拆城牆興建設,又有獨特文化背景 ─ 漢文化方城,及日本特殊思考 ─ 拆掉城牆而進行鐵路運輸與倉儲建設,的多元文化交融,不正顯示出台北城的獨一無二嗎?
故、這一獨無二,難道不就是具有世界藝術史價值的「文化景觀」了嗎?
- 交通建設只能存在一時,文化才能永恆不朽
IV、有甚麼裡由比維持一個世界級的「文化景觀」重要的呢?
根據以上,當我們將北門 ─ 三井所代表的意義,放在世界藝術史尺度的都市現代化 ─ 拆城牆、建設施 ─ 之下時,台北有著如此合而不同的特性。以此觀之,這一事實,內涵上有著世界藝術史的價值地位的。不過,前提是,我們不能破壞這個北門 ─ 三井的有機結構囉!那麼交通、解放北門的空間,這些理由,其價值與貢獻,是否超過這一保留具有世界藝術史價值的文化地景樣貌呢?
讓我再回到我的本行藝術史,給個建議:由現代藝術的進展來看,鐵路、公路、高速公路、高架橋等促成了現代主義的興起,也對現代藝術的進展,帶來了不可磨滅的貢獻。且現代主義,曾被視為人類問題的永久解決方案。(藝術史領域可參看 Robert Hughes,The Shock of the New,事實上,都市發展史、景觀史上也可驗證,如 Edward Relph 的 The Modern Urban Landscape)
然而歷史進展已經證明了,此一解決方案,根本無法「永恆」。交通設施的規劃與型塑,是不可能「永恆」不變的!而這一教訓,也在這「北門 ─ 三井」的有機整體中,徹底地展現了!
事實是,當年代表前衛的鐵路,30 年前起就被地下化了,1960 年代起表前衛的高架道路,也在今年被拆除了。而北門的存在,如第二篇所言,本身就已見證了交通建設的變動性與破壞性;她的歷史價值之一,就是昭告我們,要對交通建設的破壞性,心懷警惕。
- 凱旋門也阻礙交通,但巴黎人會想要改建它嗎?
而開放空間的理由,是否能大過於保留此一「北門 ─ 三井」的世界級的價值呢?
顯而易見的,將北門開放,已經違反了北門歷史上發生過的所有歷史軌跡。更何況,此一開放設計方案,將牽動到北門現況的根基 ─ 三井倉庫!沒有符合此一場域的歷史脈絡之支撐的空間開放方案,在一個擁有文化景觀價值的場域設置,其中的問題,不言可喻……
西區門戶計畫的牽動,就更有趣了!若維持了「北門 ─ 三井」的有機現貌,那麼每個一進台北市的觀光客,馬上就可以看到此一世界藝術史層級的文化景觀,彰顯台北甚至台灣在世界藝術史上的與眾不同。試問,還有甚麼比這個更珍貴的?
可千萬別忘了,唯有將三井在現地保存,才能有藝術史上的價值;唯有將三井在現場保存,才能維持北門的古跡意義,才能建構「北門 ─ 三井」的有機結構;也唯有為持著此一有機結構,才能保持這個世界級的文化景觀。這一切,真的是價值觀的問題啊!
你再問問巴黎人,凱旋門不可親、且光芒放射狀的道路設計對交通頗有壓力,那他們要不要改建這個世界文化景觀?
這當中最弔詭的問題應該在這裡,我們有多少人,知道「北門 ─ 三井」這一有機結構,是世界級的文化景觀呢?
(本文由郭廣賢授權刊載,未經允許請勿轉載。首圖來源:中時電子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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