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基隆市區沿著國道一號南下,出了基隆端隧道後,一路會經過八堵、七堵、六堵、五堵,然後進入汐止、南港,台北在望。可是四堵、三堵、二堵、頭堵哪裡去了?四堵在坪林,三堵、二堵、頭堵在宜蘭冬山鄉。多麼奇怪的排列次序!
五至八堵在基隆河上游,四堵在北勢溪上游的四堵溪河畔,而頭堵、二堵、三堵竟然在宜蘭冬山河的下游,三組與「堵」相關的地名,竟然依序排列,卻又分屬在毫不相干的水系上,而且數字次序無一重複,怪哉!
我曾查遍各種文獻與古地圖,希望在基隆河的下游找到有關頭堵、二堵、三堵、四堵的地名,無奈十餘年來始終未能如願。基隆河下游唯一和「堵」相關的地名就只有社子的葫蘆堵。
目前,有關「堵」的解釋,台灣學界幾乎完全依據日據時代安倍明義《台灣的地名研究》的說法。安倍對「堵」的解釋為:「『堵』即土垣之義,土垣又稱為板,五板稱為堵。」而且安倍還認為:「八堵、七堵、六堵、五堵等地名,是基於往昔防番所築的土垣命名。」
安倍明義的《台灣的地名研究》是繼一八九八年台灣總督府編撰印行的《台灣地名解》之後,第一本有關台灣地名的著作。《台灣地名解》編寫的非常簡略,錯誤百出,無參考價值。安倍是殖民地官員並非專門學者,《台灣的地名研究》是利用公餘之暇的著作,雖然學術價值也不高,但總算是有關台灣地名的開山之作,至今被廣泛的引用。安倍對「堵」的解釋,我認為很有問題。
「堵」在台灣民間最常被使用之處,在於作為牆壁的計算單位,例如一道牆,可以說「一堵壁」。另外還可以是房屋開間的計算單位。中國傳統建築以「開間」為計算單位。傳說北京紫禁城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間房,即以「開間」為計算單位,而非房間。台灣民間在計算「開間」時則用「堵」,一堵是一個「開間」的意思,和幾個房間無關。例如一個房間有三個開間大小,通常說「三堵」。
「間」在閩南語中,主要是作為房間的計算單位,例如「一間房間」。也可以等同於「棟」,閩南語「一間厝」是指一棟獨立的房屋,而非一個房間。但「間」在閩南語中較少用在「開間」的計算上。安倍認為「堵」為土垣之義不算錯,但說:「八堵、七堵、六堵、五堵等地名,是基於往昔防番所築的土垣命名。」就不知此說法的依據為何了。因為基隆河上游一帶是麻里及吼社及峰仔寺社的領域,而這兩個平埔族群並非兇惡的「野番」,文獻中也從未提及漢人曾在此設防。而且即使真的設置防域工事,也應該以「隘」為名,而非「堵」。
另外,這八個以「堵」為名的地方,不但地域差距頗大,似乎也找不出共同的關聯事件、人物可加以連結。再者,新北市坪林區石里「四堵」的命名時間應該最晚,更不可能和八堵、七堵、六堵、五堵有任何關聯。
根據地圖上的判讀,我發現所有以「堵」命名的地方都是位於連續的河曲地形上,所以河曲地形應該是以「堵」命名的先決條件。但這八個以「堵」命名的河曲,地形地貌並不全然相同。前三者位於冬山河的下游,接近入海口處,之所以形成連續的河曲,是因為地勢平坦,河川流速趨緩所造成的。
而後四者位於基隆河上游,屬於丘陵地帶,以「堵」命名的地方除了河曲之外,附近還都有一座小山。沒有小山,即使有河曲地形的地方,並不曾出現以「堵」命名的例子。可見基隆河上游以「堵」命名的地方,是指河曲上的小山,早年閩南人應該是以「堵」類比為河曲上的小山,像「一堵壁」一樣擋在河道上,而非安倍所說的防禦工事。
客家地區有不少以「肚」命名的地方,客家語以「肚」類比河曲的弧度,其實是蠻形象的。冬山河上「堵」的地形特徵和基隆河上游的「堵」不太相同,反而和客家的「肚」較類似。冬山河上「堵」是不是「肚」的轉音,還有待考證。蘭陽平原上最早的漢人開拓者大多為漳州客家移民。
另外,根據八堵、七堵、六堵、五堵在基隆河上游依序排列的規律加以推論,我認為基隆河在五堵的下游處,早年應該還有四個以「堵」命名的地方,其特徵應該也是河曲上的小山,捷運圓山站的圓山、汐止的橫科山、番仔寮、錦鋒山等都是可能以「堵」命名的地點。
早年基隆河的航運十分發達,松山、南港、汐止都是因河港的功能而發展的城鎮,我猜想「堵」應該是早年航行在基隆河上的水手,為計算航程、時間,以及作為航標識別,而加以命名的。
(本文:遠足文化《被誤解的台灣老地名:從古地圖洞悉台灣地名的前世今生》授權,不得轉載。)